北方的秋天来得又快又猛。几场冷雨过后,暑气尽消,天空变得高远而阴沉,风里带着透骨的凉意。树叶开始哗啦啦地掉,铺满一地金黄,踩上去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像是在为一段即将逝去的故事奏响挽歌。
林晚晴心中的不祥预感,随着天气的转凉,日益浓重。顾诚来找她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即使见面,他也总是心神不宁,频繁地看着手机,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戒备。他不再提及他的家庭,甚至回避任何关于未来的话题,仿佛那是一个一触即爆的雷区。
林晚晴没有追问,她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份冰冷的沉默。她像一只预感到了地震即将来临的小动物,蜷缩在自己的角落里,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暴风雨来临的前夜,异常平静。那天,顾诚甚至主动约她见面,在一个他们常去的、偏僻的河堤边。夕阳将河水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顾诚的脸色在夕阳余晖中,却苍白得吓人。
“晚晴,”他开口,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的疲惫,“我们……我们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林晚晴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窟。她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她……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顾诚艰难地说道,眼神痛苦地避开了林晚晴的目光,“最近一直在查我的手机,追问我的行踪……我……我不能让她找到证据,否则……”
否则什么?否则这个看似稳固的家就会分崩离析?否则他的事业和名誉就会毁于一旦?林晚晴在心里替他补完了后面的话。一股尖锐的疼痛,混合着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贯穿了她的全身。
“我明白。”她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还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你……好好处理家里的事。不用管我。”
她的平静反而让顾诚更加痛苦。他抓住她的手,那双手冰冷而颤抖。“晚晴,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你给我一点时间,等风头过去,我……”
“别说对不起了。”林晚晴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那动作里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我们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都是我自己选的。”
她抬起头,望着天边那最后一抹即将被黑暗吞噬的霞光,喃喃地说:“八月了……天气真的转凉了。”
顾诚显然没有听懂她话中的深意,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愧疚和恐慌中。那次见面,在不祥的预感和平静的绝望中草草结束。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林晚晴正在摊位上整理蔬菜,一个穿着考究、气质干练的女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如同复仇女神般,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妆容精致,但眉眼间笼罩着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得像两把刀子,直直地刺向林晚晴。
那一刻,不需要任何介绍,林晚晴就知道她是谁——顾诚的妻子,苏晴。
市场里嘈杂的声音仿佛瞬间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雨滴敲打棚顶的声音,和两个女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你就是林晚晴?”苏晴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是我。”林晚晴直起身,努力想维持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苏晴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嘲讽的弧度。“果然有几分姿色,难怪。”她上下打量着林晚晴,目光扫过她沾着泥点的胶鞋和粗糙的双手,那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我查过了,你们来往不是一天两天了吧?旅馆的记录,银行的转账……林小姐,手段不错啊。”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林晚晴体无完肤。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耻辱和羞愧像火焰一样烧遍了她的全身。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没话说了?”苏晴向前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但那声音里的恨意却更加刺骨,“你以为靠着这点见不得光的手段,就能抢走别人的丈夫?就能改变你这种底层女人的命运?别做梦了!”
“我没有……”林晚晴虚弱地辩解着,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没有?”苏晴冷笑一声,“我告诉你,顾诚他离不开这个家,离不开我和女儿!他现在是慌了,怕了,求我原谅他!你以为他对你是什么?不过是图个新鲜,找个刺激罢了!等事情闹大,你看他是保他的前程,他的家庭,还是保你这个菜市场里的女人!”
这些话,像一把把钝刀,残忍地切割着林晚晴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她知道苏晴的话未必全对,但她无法反驳那个最基本的事实——她是闯入者,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罪人。在苏晴这个光明正大的妻子面前,她卑微得如同尘土。
周围的摊主和顾客早已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窃窃私语声和探究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林晚晴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闹市,承受着所有人的指点和鄙夷。她恨不得地上有个裂缝能让她钻进去。
就在这时,更让她绝望的事情发生了。她的丈夫,那个如同噩梦般的男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也醉醺醺地冲了过来。他看到苏晴,又看到面如死灰的林晚晴,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好哇!林晚晴!你个不要脸的贱货!果然在外面偷人!”他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甚至想冲上来对林晚晴动手。
场面彻底失控了。苏晴的冰冷指责,丈夫的疯狂辱骂,围观者的议论纷纷,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林晚晴紧紧缠住,让她无法呼吸。她站在雨里,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感觉自己已经死过了一回。
她不知道这场闹剧是怎么结束的,只记得苏晴最后那个胜利者般冰冷而怜悯的眼神,和丈夫拖着骂骂咧咧的她离开时,那如同地狱般的场景。
顾诚呢?他在哪里?在整个过程里,他始终没有出现。林晚晴知道,他很可能被苏晴牢牢看住了,或者,他根本没有勇气来面对这一切。
也好。这样也好。林晚晴在极度的痛苦和麻木中,反而生出一种彻底的绝望的平静。这杯爱情的毒酒,她饮尽了,如今到了毒性发作的时候。
雨,还在下。秋天,真的来了。而且,是这样的寒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