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屈辱的应酬之后,慕珍茜病了。不是身体上的病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和虚无。她在陆先生安排的公寓里昏睡了整整两天,醒来时,窗外依旧是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时间都已凝固。
陆先生再次出现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带来了一条价格不菲的钻石手链,动作娴熟地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上次的事,过去了。”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公务,“王总那边,我已经打点过了。以后这种场合,你学着机灵点就行。”
他没有道歉,甚至没有一丝愧疚。在他掌控的秩序里,那晚的一切似乎只是她需要学习和适应的一课。珍茜看着手腕上闪烁的冷光,那光芒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反抗的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便被巨大的无力感压得粉碎。她能去哪里?回到那个一贫如洗的家?面对父母担忧又疑惑的眼神?还是回到“碧波园”,重新开始那种看不到尽头的生活?
她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陆先生提供的这座华丽牢笼,竟成了她唯一的容身之所。她像一只被驯养的雀鸟,失去了野外的生存能力,只能依赖主人的投喂。
病愈后,陆先生没有立刻带她出去,而是将她带到了一个更为隐秘,也更为奢华的地方——“云顶会所”。这是一座会员制的高级俱乐部,隐蔽在市中心最繁华地段的一栋不起眼的大楼顶层。穿过需要指纹识别的大门,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柔软得能陷进去的地毯,空气里弥漫着雪茄、香水和高档酒精混合的奢靡气息。
红姐竟然也在这里,身份似乎提升了不少,成了负责管理像珍茜这样被带来的女孩子们的“妈妈桑”。看到珍茜,红姐脸上露出一种了然而又带着些许优越感的笑容:“哟,珍茜来了?这就对了嘛,早该来见见世面了。”
在这里,珍茜见到了更多和她境遇相似的女孩。她们个个年轻漂亮,衣着光鲜,举止谈吐经过刻意的训练,如同后宫中被严格规训的宫女。她们被按照“资质”和“听话程度”分门别类,用以服务不同层级的“贵宾”。陆先生在这里显然地位不低,他将珍茜引荐给会所的管理者和几位核心人物时,态度如同展示一件新得的藏品。
“这是珍茜,以后多关照。”他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权。
女孩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竞争关系,暗流涌动。她们争抢着更有权势的客人,攀比着收到的礼物和“宠爱”。她们管这叫“上班”,有一套自己的行话和规矩。在这里,情感是多余的,甚至是有害的,唯一的价值是“有用”和“讨喜”。
珍茜起初极度不适应。她学不会那些女孩们撒娇卖痴、曲意逢迎的本事,也融不进她们那种表面姐妹情深、背后互相倾轧的氛围。她常常像个局外人一样,独自坐在角落,看着那些在舞池中、在牌桌上、在沙发卡座里周旋的男男女女,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异世界的游魂。
然而,环境的同化力量是惊人的。日复一日,耳濡目染,她开始慢慢“学乖”了。她观察那些得宠的女孩如何说话,如何微笑,如何在不越界的前提下满足客人的各种要求。她开始明白,在这个扭曲的秩序里,想要生存下去,甚至过得稍微“舒服”一点,就必须遵守这里的游戏规则。
陆先生对她在“云顶”的表现似乎还算满意。他来的次数不算最多,但每次来,总会点她作陪。有时是单纯的喝酒聊天,有时是陪他和生意伙伴打牌,有时则只是让她安静地坐在身边,像个点缀。他依旧会送她昂贵的礼物,偶尔心情好时,也会带她出去短途旅行,住最好的酒店,吃最精致的菜肴。
这种生活,剥离了情感和尊严,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珍茜渐渐学会了戴上面具生活。她可以对着厌恶的人露出甜美的微笑,可以在觥筹交错间说着言不由衷的奉承话,可以在夜深人静时,将那个真实的、充满痛苦和羞耻的慕珍茜深深埋藏起来。
她甚至开始用一种扭曲的逻辑来说服自己:看,至少在这里,你是“安全”的,有“秩序”的。比起在“碧波园”可能遇到的骚扰,这里至少表面光鲜,报酬丰厚。
她偶尔会听到一些关于其他女孩的更悲惨的遭遇:被玩腻后像垃圾一样丢弃的,染上不良嗜好毁掉一生的,甚至莫名消失的……这些消息让她不寒而栗,也更加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与陆先生之间这种脆弱而扭曲的关系。他是她在这个黑暗森林里暂时的保护伞。
一天晚上,陆先生喝得有点多,靠在会所套房的沙发上,难得地显露出一丝疲惫。珍茜按照惯例,跪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为他轻轻按摩太阳穴。这是她从“碧波园”带出来的唯一“手艺”,此刻却成了她取悦他的工具。
闭着眼的陆先生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含糊:“珍茜,你跟她们不一样……”
珍茜的心漏跳了一拍,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你身上……还有那么点……干净的东西。”他嗤笑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讽刺,“可惜了……”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珍茜用麻木和虚伪筑起的硬壳。一股尖锐的酸楚猛地涌上鼻腔,她拼命忍住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干净?还有什么东西是干净的呢?连她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那是一位常来会所,但似乎与这里纸醉金迷的氛围格格不入的客人。他姓程,约莫四十岁年纪,气质沉静儒雅,不像生意人,倒像是一位学者或艺术家。他很少参与牌局和喧闹,通常只是独自坐在吧台角落,点一杯单一麦芽威士忌,安静地看书,或者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
有一次,珍茜被安排去给程先生所在的卡座送酒。她像往常一样,低着头,摆好酒杯,准备悄无声息地退下。程先生却忽然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向她,轻声说了句:“谢谢。”
很普通的两个字,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罕见的真诚和尊重。那目光里没有常见的欲望、审视或轻蔑,只有一种平静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澄澈。
珍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不客气”,便匆匆离开。但那个眼神,却像一粒投入死水微澜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后来,她又遇到过几次程先生。他从未点过她作陪,甚至很少与她交谈,但偶尔的目光交汇,他总会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极淡的、友善的笑容。在那个充满虚假逢迎的环境里,这种不带任何目的的善意,显得如此珍贵而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