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揉碎的水晶,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得路边的野草都泛着细碎的光。林知意站在镜子前,指尖轻轻抚过月白色旗袍的领口——那是她去年在老裁缝铺做的,领口绣着几缕浅青色的竹叶,针脚细密,像藏在布料里的诗。外面罩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披肩,是母亲织的,毛线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
她把常用的旅行茶具仔细放进布包,又选了三款茶叶:一罐存放五年的熟普,醇厚温润;一罐今年的庐山云雾,清新鲜爽;还有一小包老白茶,甜润温和。每一款都用棉纸小心包好,放进茶罐——她知道今天来的客人各有性情,要选最合心意的茶,才不辜负书院的好景致,不辜负沈墨的心意。
车子驶到书院门口时,沈墨已经在等了。他穿着一件浅米色的亚麻长衫,袖口挽着,露出手腕上一块老旧的银表,头发梳得整齐,却不像平时在工地那样带着尘土气,反而透着一股书卷气,像从旧画里走出来的人。看到她来,他眼里立刻漾开笑意,像湖面投进了一颗小石子,涟漪一圈圈散开,清晰又温柔。
“来了。”他快步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布包,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又很快移开,空气里却悄悄漫开一丝甜意。
门口站着几位中年人,气质儒雅,穿着素色的衣裳,正低声说着什么。沈墨引着她走过去,声音温和却清晰:“这位是林知意小姐,‘颐园’的主理人,今天的茶事由她来做。”
那几位客人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审视,没有讶异,只有友善的笑意。一位戴眼镜的先生笑着点头:“早听说‘颐园’的茶泡得好,今天总算有机会尝尝了。”另一位穿旗袍的女士也笑着说:“林小姐这身衣裳真雅致,和这书院太配了。”
林知意原本悬着的一点紧张,在这样温和的目光里,悄悄散了。她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却从容:“各位老师客气了,能来这里泡茶,是我的荣幸。”
沈墨引着她往后院走,书院的青砖路上落着几片银杏叶,踩上去沙沙响。修复后的书院没有失去古拙的气韵,反而像一位老人洗去了尘埃,露出了原本的风骨——腐朽的梁柱换成了新的,却和旧木的纹理浑然一体;斑驳的彩绘重新修补过,色彩不艳俗,却透着岁月的温润;棂花窗格擦得干净,阳光透过窗格,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像撒了一把碎金。
“这边。”沈墨带着她走到古井旁,这里已经布置好了茶席:一张原木小桌,铺着浅灰色的茶席,上面摆着白瓷盖碗、公道杯,还有几个素净的品茗杯。红泥小炉上,一壶井水正咕嘟咕嘟地烧着,水汽细细地冒出来,混着老木的香气,格外清雅。
“我早上特意打了井水,晾了一会儿,现在温度刚好。”沈墨蹲下身,轻轻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火苗跳动着,映得他的侧脸格外柔和。
林知意净了手,坐在蒲团上,开始布席。她先把茶叶一一摆好,然后温器——热水倒进盖碗,再倒出来,热气带着瓷器的清香,慢慢散开。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像在表演,更像在和茶、和器对话,每一个抬手、每一次转身,都透着沉静的韵味,和这书院的气息融为一体,像一幅慢慢展开的水墨画。
客人们陆续来了,约莫十余人,有头发花白的学者,有背着画板的艺术家,还有和沈墨一样做传统工艺的设计师。他们围坐在井边,没有喧哗,只是低声交谈着,有的指着墙上的壁画,有的看着窗外的竹影,言辞间满是内行的欣赏。
“这壁画修复得好,没有用太多新颜料,保留了原来的肌理。”一位老先生指着不远处的壁画,声音里满是赞叹。沈墨站在一旁,轻声解释:“我们找了老匠人,用传统的矿物颜料,一点一点补的,尽量不让新的痕迹盖过旧的时光。”
林知意没有打扰他们,只是专注地泡茶。看到那位老先生走过来,她拿起熟普,轻声说:“老先生,这款熟普存放了五年,性子温和,您尝尝?”老先生笑着点头,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眼睛亮了:“好茶!醇厚不涩,回甘也长,配这井水,真是绝了。”
一位看起来性子急的画家走过来,林知意给他泡了庐山云雾。茶汤清亮,兰花香飘出来,画家喝了一口,忍不住说:“这茶鲜得很,像喝了一口春天的露水,一下子就清爽了。”还有那位穿旗袍的女士,林知意给她泡了老白茶,她喝了一口,轻轻叹道:“这茶真甜,像小时候外婆煮的糖水,暖心。”
客人们的注意力,渐渐从建筑转到了这方茶席上。有人站在一旁,看着林知意泡茶,看她注水时手腕轻轻转动,看她分汤时动作精准,看她递茶时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落在茶席上,落在那壶咕嘟冒泡的井水上,一切都安静得像一场梦,美好得让人舍不得醒。
“沈墨,你找对人了。”那位满头银发的老先生走到沈墨身边,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人听到,“这井水配这茶,是相得益彰;这茶席配这书院,更是点睛之笔。林小姐的茶,泡出了这里的气韵。”
沈墨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向林知意。她正低头给客人续茶,阳光落在她的发梢,泛着浅金色的光。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像在看一件自己最珍贵的宝贝,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林知意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脸颊微微发热,又很快低下头,指尖却忍不住轻轻颤抖——她知道,这里的人接纳她,不是因为她是“沈墨的朋友”,而是因为她的茶,她的静气,是她自己的价值,被人看见,被人懂得。
茶歇的时候,沈墨陪她在书院里慢慢走。走到一处刚修复好的壁画前,他停下脚步,指着画中一个持莲的飞天,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画里的人:“修复这里的时候,我总想起你泡茶的样子。你低头专注注水,睫毛垂下来,和这飞天持莲的姿态一样,都有一种沉静的韵味,像能让时间慢下来。”
林知意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抬起头,正对上沈墨的眼睛。他的眼眸很深,像古井的水,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没有遮掩,没有躲闪,只有满满的温柔和欣赏。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唇角不自觉地弯起,像初春刚开的花,柔和又明亮。有些话,不用直白地说出口,眼神交汇的瞬间,彼此就懂了,比任何语言都更动人。
雅集结束时,夕阳已经把书院的飞檐染成了金红色。客人们陆续散去,走的时候都笑着和林知意道别,说“下次还要来喝你泡的茶”“‘颐园’有空一定去”。沈墨送他们到门口,回来时手里拿着两个空茶罐,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收拾好了吗?”他走到林知意身边,帮她把布包拎起来。
“好了。”林知意点点头,跟着他走出书院。夕阳的光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并排走在一起,像一幅安静的剪影。
坐进车里,沈墨启动引擎,车里的木质香混着外面的草木香,格外安心。他侧过头看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放松后的慵懒:“今天,谢谢你。他们都说,没有你的茶,今天的雅集就少了点味道,你是点睛之笔。”
林知意看着窗外掠过的田园景色,绿油油的麦田,偶尔飞过的小鸟,心里暖融融的。她轻声说:“是你修复的书院太好,有这样的好景致,这样的好氛围,才能衬出茶的香。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车内陷入沉默,却不尴尬。没有客套的话,没有刻意的找话题,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窗外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像两个认识了很久的人,即使不说话,也能懂彼此的心意。
车子停在“颐园”门口时,夜色已经降临,茶馆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透过玻璃,像一双温柔的眼睛,在等她回来。林知意解开安全带,正要推开车门,沈墨忽然轻声喊她:“知意。”
她回头,昏黄的路灯光线透过车窗,落在他脸上,把他的轮廓照得格外柔和。他的眼神很认真,像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声音低沉却清晰:“以后,除了茶,我还可以约你……看一场电影,或者,只是在路边散散步吗?”
没有绕弯子,没有借“茶”做借口,只是直白的、真诚的邀约,像一缕春风,轻轻吹进林知意的心里。
她看着他,眼里映着茶馆的灯光,也映着他的身影。她没有丝毫犹豫,唇角的笑意慢慢绽开,像夜色里悄悄开放的花,温柔又坚定:“可以。”
说完,她推开车门,转身走向“颐园”。走了几步,她回头看了一眼,沈墨还坐在车里,看着她,眼里满是笑意。她挥了挥手,走进茶馆,脚步轻快,心里像装满了星星,亮闪闪的。
她知道,一段新的旅程,就这样开始了。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只有细水长流的温柔,只有彼此懂得的默契。这一次,她不再害怕,不再迷茫,因为她知道,自己走得足够稳,也因为身边有了那个能和她并肩同行的人。
“颐园”的灯光在夜色里亮着,茶香还在空气中弥漫,像一首未完的诗,正等着他们一起,写下更温柔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