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阳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不是“投资环境有问题”，也不是“项目回报率不高”，而是直接点出了“人”的因素。
这说明，问题不出在临海市的硬件上，而是出在了软件，出在了最复杂的人心和官场上。
“李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周阳稳住心神，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
李志华靠回椅背，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绝品普洱，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温润的杯壁。
那只刚才还因为品到好茶而激动不已的紫砂杯，此刻在他手中，仿佛成了一件冰冷的武器。
“就在我动身来临海的前一天晚上，我的私人邮箱里，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李志华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砸在周阳心湖之上。
“邮件里，用非常详尽的数据和案例，罗列了在临海投资的所谓‘七大风险’。”
“比如，政策朝令夕改，缺乏稳定性。再比如，地方保护主义根深蒂固，对外来资本有隐性的排斥。”
周阳静静地听着，面色不变，但桌子下的手，已经悄然握紧。
这些指控，刀刀见血，全部都打在了改革开放初期最敏感、最要害的部位。任何一个投资商看到这样的“内部报告”，都绝对会望而却步。
李志华顿了顿，锐利的目光再次锁定周阳。
“最关键的是，邮件的最后一部分，是关于你，周市长。”
“哦？关于我？”周阳挑了挑眉，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对。”李志华直言不讳，“邮件里说你，年轻气盛，履历光鲜但根基不稳，喜欢搞一些华而不实的面子工程。说你这次力推深水港项目，完全是为了捞取个人政绩，根本不考虑投资方的死活。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
“年轻气盛，不可依靠。”
“年轻气盛，不可依靠。”
这八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周阳的心上。
这不是商业层面的分析，这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和政治诽谤！
对方的目的，不仅仅是想搅黄这笔百亿投资，更是想从根子上，彻底摧毁他周阳在商界和政界的信誉！
好毒的手段！
周阳的脑子在飞速运转。
能知道李志华要来临海投资，并且精准地掌握了他的私人邮箱，甚至对临海市的内部情况和自己的个人履历了如指掌……
泄密者的级别，绝对不低！
而且，这个人，对他周阳怀有极大的恶意！
一瞬间，一个名字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脑海中闪过——马文祥！
但周阳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他甚至还笑了笑，亲自提起紫砂壶，给李志华续上茶水。
“李先生，那您看到这封邮件，心里是怎么想的？”周阳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家常。
李志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透出一丝赞赏。
面对如此恶毒的背后捅刀，这个年轻人居然还能面不改色，这份心性，已经远超常人。
“说实话，我一开始确实犹豫了。”李志华坦然道，“商场如战场，我见过太多因为地方官员内斗而导致项目搁浅的例子。我李志华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周阳点点头，表示理解。
“但是，”李志华话锋一转，“我又觉得很奇怪。如果临海市真的这么不堪，你周阳真的这么不可靠，那为什么这封邮件要用匿名的方式发给我？”
“真正的君子，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只有心里有鬼的小人，才喜欢在背后搞这些阴损的伎招。”
李志华端起茶杯，将温热的茶汤一饮而尽。
“更何况，我这个人，做生意从来不信纸面上的东西，我只信我自己的眼睛，和我自己手谈过的对手。”
他指了指那盘狼藉的军棋。
“跟你下棋，我看得出来，你这个人，看似稳重，实则胸有丘壑。面对我那种不讲道理的打法，你始终阵脚不乱。这说明，你是个能扛得住压力，守得住底线的人。”
“所以，我来了。”
周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位李先生，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物。他不仅精明，而且通透，有着自己的一套识人标准。
“感谢李先生的信任。”周阳诚恳地说道。
“信任归信任，但问题还是问题。”李志G华的表情又严肃起来，“这个藏在暗处的人，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今天他能给我发邮件，明天他就能在项目审批上使绊子。不把他揪出来，我这百亿投资，睡不着觉啊。”
周阳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他知道，李志华说得对。
这不仅仅是为了这笔投资，更是为了临海市未来的营商环境。如果连这种暗箭伤人的歪风都刹不住，那还谈什么改革？谈什么开放？
“李先生，您放心。”周阳的声音平静但有力，“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周阳嘴上安抚着李志华，内心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需要立刻，马上，锁定那个背后捅刀子的人！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借着这个微小的动作，在心中默念。
“系统，启动‘真相之眼’功能！”
【叮！“真相之眼”功能已启动，开始复盘“星耀资本投资项目”相关信息链条。】
刹那间，周阳的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块巨大的虚拟屏幕。
从他第一次接到王助理的电话开始，所有相关的对话、会议、报告，如同电影快放一般，一帧一帧地闪过。
每一个接触过这个项目信息的人，他们的头像、姓名、职位，都清晰地标注出来。
【信息节点A：省委书记陈建华办公室。接触人：陈建华。风险评估：零。】
【信息节点b：省委组织部会议室。接触人：马文祥、王秀芳等。风险评估：高。马文祥有明确的敌对动机。】
【信息节点c：与助手林小雨通话。接触人：林小雨。风险评估：零。】
周阳的思维像一台超级计算机，飞速地筛查着每一个可疑的环节。
马文祥的嫌疑最大。他有动机，也有可能通过组织部的渠道，查到李志华的背景信息。但是，他远在省城昭明，对临海市这边的情况，未必能掌握得如此精准。
匿名邮件里提到了很多临海市的内部细节，这说明，泄密者，大概率就在临海！
那么，信息是怎么从省城，传递到临海的某个内鬼手上的？或者说，这个内鬼，本身就和马文祥有联系？
周阳的目光，在虚拟屏幕上继续搜寻。
突然，一个不起眼的画面定格了。
那是他从昭明市回来后，为了推动项目，按照程序，向市政府几位分管领导做口头通报的场景。
【信息节点d：临海市政府走廊。接触人：分管商业的张副市长。】
画面中，他正在和张副市长简单介绍星耀资本的投资意向。而在张副市长身后，站着一个端着水杯的年轻人，是他的秘书。
周阳的脑海里，关于这个秘书的信息立刻被系统调取了出来。
【姓名：王浩。职位：临海市政府办公室秘书。】
【履历：……】
周阳的视线，死死地盯住了王浩履历中的两个关键词。
【籍贯：云城市。】
【社会关系：……】
而马文祥的籍贯，同样是云城市！
周阳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立刻让系统进行深度关联分析。
【叮！关联分析中……】
【分析结果：王浩的姑妈，是马文祥妻子的表妹。王浩与马文祥，为远房亲戚关系，且同为云城同乡会成员。】
破案了！
线索链条在周阳的脑海中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马文祥在省城被自己落了面子，怀恨在心。
他通过自己云城老乡的关系网，联系上了在临海市政府当秘书的远房亲戚王浩，让他盯住自己的一举一动。
当王浩从张副市长那里得知了星耀资本的投资意向后，立刻将情报汇报给了马文祥。
于是，一个在省城，一个在临海，一个提供黑材料，一个负责精准投递，两人里应外合，导演了这出恶毒的“匿名邮件”大戏！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让周阳在自己最擅长的招商引资领域，摔一个大跟头！让他这个所谓的“改革先锋”，变成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笑话！
周阳的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寒意。
好一个马文祥，好一个王浩！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官场倾轧了，这是在拿整个临海市的发展前途，来作为他们攻讦别人的武器！
不可饶恕！
周阳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嗒”声，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标志性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李先生，我想，我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了。”
李志华眉毛一挑，有些惊讶于周阳的速度。
“哦？这么快？”
周阳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李先生，您觉得，为什么会有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破坏这次投资？”
李志华沉吟片刻，说道：“无非是利益冲突，或者是私人恩怨。”
“说得对。”周阳点点头，“这个人，他不但想让我摔跟头，更怕临海市真的发展起来。”
“因为临海市的成功，会像一面镜子，照出他那种保守、僵化、无能的丑陋嘴脸。我们的改革，恰恰触动了像他这样的人的根本利益。”
周阳的这番话，瞬间拔高了整个事件的格局。
这不再是他和某个小人的私人恩怨，而是改革与保守、光明与黑暗的路线之争。
李志华是什么人？是纵横商海几十年的老江湖。他立刻就听懂了周阳的潜台词。
周阳这是在告诉他：这不仅仅是在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的投资扫清障碍，更是在为一种正确的、有前途的发展模式投票。
“李先生，这种只敢在阴暗角落里放冷箭的小人，其实最好对付。”
周阳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我们根本不用去找他，只需要给他一个他最想看到的结果，他自己就会得意忘形地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