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夜空下,北方辽阔的黑色原野上连绵着军营帐幕。
夜风带来柴火燃烧的噼啪轻响,人影在火光映照下晃动,篝火驱散夜的寒意,点亮荒原的寂寥。
靠近中央主营的地方,一堆巨大的篝火冲天而起,火光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一天行军结束后,士兵围坐于此,喝酒谈笑。
秦念坐在远离喧嚣的一侧阴影里,沉默地望着那片热闹的景象。
他手中握着一只银质酒杯,那双原本骨节分明应该极为漂亮的手,布满了狰狞的烧伤与烫伤疤痕。痕迹一直蜿蜒没入衣袖之下,令人不禁猜想那华服之下,究竟还隐藏着多少可怖的伤痕。
杯中原本微凉的酒液在他手中不过片刻,渐渐变得温热。若他再持握得再久一些,只怕这酒都要被灼得滚烫。
他的身侧立着一位中年男子。
那人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历经风霜,额角与下巴上有着数道深刻的旧疤。
他身上永远穿着刻有霍克家族咆哮熊首徽记的银灰色重甲,即便在现在相对闲暇的守备状态,也保持着无可挑剔的挺拔军姿。
军营中没有人不认识他,就如同没有人不认识索兰纳斯殿下一般。骑士长“铁壁”加尔文·霍克,王国最负盛名的骑士。
秦念的身前,光影微微扭曲,影的身影如幽雾般悄然凝实。
来者银亮的长发利落地束成高马尾,一双锐利的眼眸是罕见的紫色。她压低声音,平静地扔出了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
“殿下,王都传来的急报,他们已经正式将您定为叛军。奥德里奇打算协王城势力对您下死手,夺取王位……”
虽说虎毒不食子,但影在成为骑士之前,从事最为黑暗的地下世界工作,这类似的事情见过不少,特别是在权势之家。
她疑惑的不是秦念和他父亲的关系,而是,奥德里奇他怎么敢的?!
即便这位亲王久居王宫,不曾亲眼目睹秦念在战场最前沿那如同杀神临世般的模样,难道就对军中广为流传的传闻,还有战报上那些令人胆寒的战绩充耳不闻吗?
但凡对索兰纳斯二皇子的实力有稍微清晰认知的人,都不该做出如此愚蠢至极的决定。
秦念猩红的眼眸倒映出跳跃的火光,仿佛影所说的大事与他毫无干系。
他晃了晃杯中温热的酒液,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他恨透了我的母亲,兄长也和他站在一起。那个位置,谁都想要,父亲现在想除掉我,再正常不过,我确实是他眼下唯一的阻碍。”
众所周知,索兰纳斯的上一位君主是一位女王,即秦念的母亲,而非他的父亲奥德里奇。
这位当年入赘并改姓索兰纳斯的男人,隐忍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登上那至高王座。只是他恐怕从未料到,最大的阻碍,竟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因此,在秦念尚且年幼时,就被奥德里奇扔到了北方边境,美其名曰历练。那里环境恶劣,战事频发,谁不知道这位亲王是想要借刀杀人。
“既然如此,殿下,您打算如何应对?”
加尔文沉声问道,尽管他心中早已有了预料。
这些年在北方诸国的征战中,这位二皇子展现了其铁血手腕。对敌人,他从不心慈手软,唯有臣服,方能换取一线生机。
有佐伊·索兰纳斯这样一位屹立于世界顶端的强者坐镇军中,加之传说中白龙的协助,战局毫无悬念。
漆黑的“不洁之焰”曾将敌军百米高的攻城器械“寒冰巨人”焚烧殆尽,吓得敌方丢盔弃甲。
他在战场上,本身就是一种天灾。
抛开王子身份,秦念更像一具为杀戮而生的兵器。这样的人,理应冰冷彻骨,残忍无情。亲情在他眼中,恐怕轻如尘埃,甚至在追求目的的路上,都算不上阻碍。
“还能怎么做?”秦念冷声反问,猩红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动,“无论对方是谁,违逆我者,死。”
他将杯中变得微烫的酒液一饮而尽,出神地凝视着握杯的手。
那上面布满新旧交织的伤痕,皮肤的温度超过了常人能忍受的限度。自从他强行接纳了此世禁忌之一的“不洁之焰”,灼热便日夜不息地在血液中蔓延。
如果不是随时使用时间的力量刷新身体状态,要不了多久,这具躯壳就会从内部彻底焚尽。
那漆黑的火焰并非什么净化污染的神圣之力,恰恰相反,它本身就是最纯粹的污染,代表极致的混乱,是隶属于烬灾“熵增”的权柄。
它之所以能抑制“腐化湖”,原理是以毒攻毒。用一种污染去覆盖另一种污染,将中等烈度、高感染性的威胁,转化为极高烈度、低感染性的存在。
这类似于传染病的逻辑:当毒性剧烈到一定程度,反而难以大规模传播。
但这终究只是权宜之计。
源自【寂灭】的权柄与秦念本身格格不入,他无法消化,只能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行驱使。
这具身体不过是本体延伸出的一个“触须”,强度有限,还另有用处。
既然使用【寂灭】的能力代价如此巨大,为何不直接动用本体所拥有的污染进行覆盖?
秦念并非没有考虑过,但这个念头在浮现的瞬间就被他彻底否决。
属于“时灾”的污染?还是算了吧。作为三大灾厄中最遭人恨的存在,他对自己本源的污染特性还是有些自觉的。
“时灾”的污染是出了名的高感染性,与“蜕灾”那种如附骨之疽的仅横向传播方式不同,它甚至会沿着时间轴纵向扩散,污染过去与未来的所有可能性。
想要根除?除非将目标从时间线上彻底抹除,否则别无他法。
秦念是来解决问题的,而不是让这个本就濒临崩溃的世界,陷入整个时间维度的腐朽与混乱。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秦念陈述着一个无可更改的事实,“我没有耐心陪他玩那些争权夺利的无聊游戏,更不该让忠诚的将士为此付出无谓的牺牲。如果杀掉他是解决问题最直接的方式,那么这个‘弑父’的骂名,就由我来背负。”
周围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
加尔文和影心中都清楚,这或许是当前局面下最有效也是最无奈的抉择。
奥德里奇这些年为了集权,对二皇子佐伊的打压无所不用其极。无论是暗中削减军需供给,还是在王都散播污名化的谣言,甚至试图策反他身边的近卫……种种行径早已让军中将领对他残存的一点敬意都消耗殆尽。
然而,“弑父”的罪名,终究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一旦背上,必将成为未来政敌攻讦的利器,永世难以洗刷。
可正如秦念所言,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五年,这是根据各方情报推算出的,这个世界在“狂潮”侵蚀下所能坚持的最后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