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去休息了。”
偷看文件被当场抓包,齐岁没显露出半分尴尬,反而逾矩地对这位君王发号施令起来。再说,他明明是正大光明地翻阅,怎能算作偷看?
秦念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皮半阖着仿佛随时会重新闭上。他对这句越界的关心颇为受用,并未端起君王的架子斥责这份不敬。
“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他的声音像融化的蜜糖,听起来困得快要再次睡去“比如,你该疑惑我为何不直接用武力解决……”
“为什么不用武力解决?”
他刚抛出话头,齐岁便原封不动地学了过去,立刻反问。秦念睁开一只眼睛,猩红的瞳孔在灯光下闪烁,打量着眼前这人,不知该评价他乖巧,还是该说他木讷。
但他确实很享受这样毫无营养的对话。
“没有人可以用啊。”秦念长长地叹了口气,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流露出真实的困境,这完全不符合一个君王应有的姿态。
“我不可能把对抗狂潮的前线将士调回来对付那些贵族,既然这些事能用计谋解决,就尽量不麻烦前线的骑士。事情的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也别把我看成什么事情都会用武力解决的人。”
他揉了揉眉心,毫不掩饰自己的疲惫:“哎,真想辞职不干了。果然,攀登权力顶峰的过程才最有意思,真正坐上去后反倒无趣。”
原来王位还有辞职一说吗?但这也不是想离开就能离开的吧?
“现在这种整天埋首政务的生活,真是超——无聊,超——无趣的。” 秦念拖长了音调,像个抱怨课业繁重的少年,“哈,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童话故事总以‘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作结尾。果然,这种繁忙又平淡的日子最是乏味。”
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真的可以拿在一起作比较吗?
齐岁没有未出声打断秦念的抱怨,但内心的吐槽却一句接一句,一个都没有少。他今日才算见识到这位君王不为人知的真面目。
过去近一个月里,他看到的更多是那个威严持重、手握绝对权柄的君主。就连对他展露的些许仁慈,特意让他在商讨“狂潮”事宜时旁听,大概率也只是笼络人心的手段。
齐岁一直看得很清楚,也时刻告诫自己要警惕这位王者的恩惠,那背后必然标着价码。
但今夜不同。
君王在他的面前展露了脆弱,就好像是高傲的猫咪为他一个人露出了肚皮。这个会抱怨,话多到藏不住本性的秦念,反而显得更加真实,也更加……可爱。
没人能忍住不心生柔软。
既然他们清除污染的目标一致,甚至秦念的理想比他更为宏大,而他第二件在意的事又与这人息息相关。那么,从此就留在他身边,岂不是更好?
他已无处可去。又或许,是被这一个月的生活和君王的仁慈悄然腐蚀了心志,让他开始贪恋这些不该属于他的温暖。
秦念叽叽喳喳的抱怨仍在继续,满是这段时间积压的怨气:“……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回到战场,至少还自由些。算了,不想这些了,反正也就五年,到时候我的任务完成,诸位就自求多福吧!”
“五年?”
一个更加低沉的嗓音插了进来。齐岁的目光骤然锐利,不愿深想这个时限背后的含义。听起来,这位君王掌握着关乎这个世界存亡的重要秘密。
秦念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撇了撇嘴,自嘲道:“看来是真的该休息了。”
说完,他也不理会身旁还有人,直接往桌上一趴,闷闷的声音从臂弯里传来:“自己离开,不用关灯,不用管我……”
秦念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一闭上眼睛,意识就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再也无力勉强自己保持清醒。
看来这位根本就没有听懂他说的话,休息是这样休息的吗?
齐岁沉默地看着金色大猫再次把自己裹成一团,皱着眉头,一看就知道睡得并不舒服。他没有随君王的吩咐离开,反而绕过书桌,来到秦念身边。
“嗯?”秦念刚合上眼,就感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横抱起来。那怀抱冰冷又熟悉,让他生不出反抗的念头。他顺势靠在那人胸前,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干什么?如此逾矩,不怕死?”
这威胁毫无杀伤力,倒像只被挠舒服的猫发出的咕噜声。
“带你回寝殿休息,政务不急于一时。”齐岁偏过头,脸颊蹭过金色的发丝,看向怀中的人,“倒是你,如此信任我,我们果然相识,对吗?”
秦念轻哼一声,听起来是想要嘲讽一两句,出口时却只剩软绵绵的鼻音:“想多了。我一介皇子,到哪里认识你这种乡下小子?”
话语到此为止。齐岁将人稳稳抱在怀中,推开书房门。
门外值守的侍卫闻声,下意识转头,看清眼前景象时,整个人如遭雷击。他双目圆睁,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在看到君王安睡的面容时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就样抱出来了?这、这对吗!?
侍卫脑中一片混乱,却在触及齐岁投来的视线时猛地清醒。他训练有素地垂下头,将满腹惊疑死死压在心底。
王宫生存准则第一条:多说多错!
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就当做没有看见,这才是保命大法!
齐岁抱着秦念穿过长长的回廊,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们身上投下斑斓的光影。所经之处,巡逻的卫兵们阵脚大乱。
有人左脚绊右脚险些摔倒,有人直直撞上前方同伴的后背,整齐的队伍瞬间溃不成军,金属铠甲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明日的操练场上,怕是要多出不少受罚的身影了。
齐岁对这一切视若无睹,甚至隐隐期待着这些流言会如何在这王宫高墙内发酵。当秦念听闻这些传闻时,会作何感想?会后悔今夜这近乎纵容的默许吗?
步入寝殿,深色的天鹅绒帷幔从穹顶垂落,银线绣制的星月纹样在夜明珠的柔光下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与书房同源的冷香,却少了墨香与纸张的气息。
齐岁小心地将人安置在铺着黑色丝绒的宽大床榻上,他在寝殿内仔细探查,在衣柜中寻到叠放整齐的丝质寝衣。
回到床边,他耐心地为意识朦胧的君王更衣。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指尖不着痕迹地描摹着对方身体的轮廓,从线条优美的锁骨到紧实的腰腹,每一寸肌肤都与他梦中零碎看到的画面完美重合。
秦念在睡梦中发出不满的轻哼,齐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暗自希望明日不会因为“左脚先踏入王宫”这等荒唐理由丢了性命。
为秦念盖好锦被后,齐岁熄灭了殿内大部分光源。他静静立在床边,单膝跪地,轻轻捧起秦念那只布满灼伤痕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边。
掌心传来的温度灼热,他闭上眼,像只终于找到归宿的野兽,依恋地蹭了蹭那只手。
当他再次睁眼,诡异的橙黄已彻底取代了原本纯黑的虹膜,在昏暗中发出幽幽亮光。整个人的气质陡然变得阴郁扭曲,仿佛瞬息之间被什么癫狂的存在侵蚀了神智。
齐岁微微勾起唇角,脸上浮现出近乎痴迷的依恋:“我找回你了,骗不到我的,小阿念。”
说他胆小,他什么事情都敢做,忤逆君王的事情做得多了去了。但要说他胆子大,人醒着的时候心中藏着的小心思又不敢透露半点。
六年来夜夜不休的梦境对战,在见到秦念本人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让他无比确信,眼前之人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存在。
他不知梦中与那个怪物战斗的最终结局,但看现在的情形,他成功了。
这双在黑暗中发光的眼睛,不知在秦念的床头停留了多久。齐岁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沉睡之人的容颜,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灵魂深处,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那抹诡异的橙黄才彻底消散在晨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