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的风都带着股子硝烟味，今儿这个递牌子争着侍寝，明儿那个借着赏花往皇上跟前凑，连新晋的悦答应都学着在露香斋门口种了皇上爱吃的葡萄，盼着能讨句好。这些争宠的热闹，言云半个眼尾都懒得扫。
承乾宫的水榭里，黑瞎子正给她编草蚱蜢，指尖灵巧，不多时就捏出个活灵活现的，翅膀上还沾着点金粉，是从她梳妆盒里偷拿的亮片。
“你看，像不像当初在草原上瞧见的那只？”他把草蚱蜢递过来，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泛着层浅金。
言云接过来，用指尖拨了拨翅膀，金粉簌簌往下掉：“差远了，草原上那只敢往马头上蹦，你这个一碰就散架。”嘴上嫌弃着，却把草蚱蜢拿在了手上。
廊下的竹篮里堆着刚摘的莲蓬，魏嬿婉正剥着莲子，时不时插句嘴：“昨儿颖嫔和恪贵人在荷塘边斗蛐蛐，恪贵人的赢了，颖贵人回去就哭了鼻子，听说皇上还去劝了半宿呢。”
说起颖贵人，她就是个张狂的性子，如懿做皇后时愿意纵容她，琅嬅可不能眼睁睁看她如此。
某次说了没把门的话，皇后娘娘直接懿旨，申饬了颖嫔，回禀皇上降了颖嫔位份，现在已经是颖贵人了。
“斗蛐蛐？”言云乐了，“这倒比宫里的投壶有意思。”
“还有娴嫔，”魏嬿婉压低声音，“听说悦答应的葡萄架被风刮倒了，她硬是说人家是故意咒皇上，吵着要查，结果被皇上骂了句‘小题大做’，脸都绿了。”
黑瞎子剥了颗莲子塞进言云嘴里，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漫开：“听听就好，别往心里去。”
言云嚼着莲子，望着远处荷叶连天的荷塘，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没有宫规束缚，没有旁人聒噪，只有他在身边，做些没用的小玩意儿，听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连风都带着懒怠的暖意。
“晚上想吃什么？”她问，“叫御膳房做个荷叶鸡？”
“再加点藕粉圆子。”黑瞎子应着，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头的莲瓣，“吃完了带你去看萤火虫，听说西边的芦苇荡里多得很。”
言云眼睛一亮，拍开他的手站起来：“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吩咐！”
两人说说笑笑往殿里走，把身后那些争风吃醋的喧嚣都抛在了脑后。园子里的月光该是极好的，萤火虫该是极亮的，至于那些谁得宠谁失势的戏码——
反正，也入不了他们的眼。
走进殿内，就看见进忠端着个描金漆盘进来，上头摆着四只冰碗，白瓷碗里盛着亮晶晶的冰沙，缀着嫣红的枇杷、赤红的西瓜、紫莹莹的葡萄和粉白的蜜桃块，顶上淋着琥珀色的红糖浆，还浇了层乳白的炼乳，看着就沁凉喜人。
“殿下，额驸，刚做好的枇杷冰碗。”进忠笑着放下，“御膳房按您说的法子做的，冰沙碾得细，水果也都是刚从井里镇过的。”
言云眼前一亮，拿起小勺舀了口，冰沙混着水果的甜汁在舌尖化开，凉丝丝甜津津的，瞬间驱散了午后的燥热。
她不敢多吃冰，碗里水果堆得冒尖，冰沙只薄薄一层，小口小口抿着，眉眼都舒展开来。
黑瞎子的那碗则是冰沙占了大半，他吃得爽快，偶尔舀起一块枇杷递到言云嘴边：“尝尝这个，甜得很。”
言云张口接住，瞥见魏嬿婉和进忠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正你一勺我一勺地换着吃。魏嬿婉碗里的葡萄多，进忠就把自己碗里的蜜桃夹给她，两人低声说笑，倒也自在。
“这法子是谁想的？真是解暑妙方。”魏嬿婉咽下一口冰沙，笑着问。
“还能是谁，”进忠睨了言云一眼，语气带笑，“咱们殿下闲着没事琢磨出来的，御膳房的人都说，这比冰镇酸梅汤还受用。”
言云哼了一声，又舀了块西瓜：“嗯哼，这你们可不知道了吧。在草原上，夏日里我还研究出来一个，把马奶冻成冰，撒把野果碎，比这好吃十倍。”
黑瞎子低笑：“等回了草原，我给你做。”
一碗冰碗下肚，浑身的暑气都消了，连殿外的蝉鸣都觉得顺耳了些。言云放下空碗，靠在软枕上打了个哈欠：“果然还是冰的东西最得劲。”
进忠收拾着碗碟，魏嬿婉端来温茶：“殿下喝点热茶暖暖，仔细伤了脾胃。”
言云指尖捏着温热的茶盏，目光落在窗外——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隙，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草原上被风吹动的星子。她忽然就出了神，连茶盏的温度漫到指尖都没察觉。
“在想什么？”黑瞎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熟悉的暖意。
她转过头，眼底还蒙着层淡淡的怅惘，像被雾气打湿的玻璃：“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回去”两个字很轻，却像块小石子，在两人心里都漾开了涟漪。是回那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还是回那个有着电灯电话、没有宫墙束缚的原来的世界？
黑瞎子没问，只是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困倦的小兽。“会回去的。”他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言云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衣襟上淡淡的皂角香。她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无论是哪里，他们总会一起回去的。
殿内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蝉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魏嬿婉和进忠早已识趣地退了出去，连脚步都放得极轻，生怕扰了这份安静。
黑瞎子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感受着怀里人慢慢放松的呼吸。他知道她的性子，看着骄纵，心里却总记挂着自由。这宫墙再华丽，终究锁不住她这只习惯了旷野的鹰。
“等这边的事了了，”他低声说，指尖划过她的发梢，“咱们就走。”
言云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茶盏里的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两人交叠的身影。窗外的阳光依旧明亮，可这一刻，他们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个远方。
会回去的。
这个念头像颗种子，悄悄在心底发了芽，带着笃定的盼头，足以支撑着他们走过眼下所有的宫墙与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