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叨叨的话绕着病房转，突然，病床上的吴邪睫毛轻轻颤了颤——先是小幅度抖，接着颤得越来越明显，最后缓缓掀开一条缝。
阳光斜斜照在他眼上，吴邪下意识眯了眯，胖子眼疾手快冲过去拉上窗帘，凑到床边，龇着牙笑出满脸褶子。
“吴天真同志！”他故意拔高嗓门，拍了两下手“呱唧呱唧”。
“没辜负组织对你的期待啊！总算睁眼了，表现不错，奖励你——等会儿让护工给你擦嘴！”
嘴上贫着，手却麻利地拿过旁边的棉棒，蘸了温水，轻轻擦过吴邪干裂的嘴唇。
他没敢多弄，医生还没说能不能喝水，只能先润润。“你可真是吓死胖爷我了，”
擦完嘴，胖子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带着点后怕的颤音，“从山上抬你下来，我跟潘子换着扛，你那胳膊软得跟没骨头似的，我都以为……都以为你要撂挑子了呜呜呜……”
吴邪刚醒，脑子还发沉，听着胖子这哭腔，心里急得慌——想抬手拍他，胳膊却动不了；想说话，嗓子干得发不出声。
正着急呢，就觉出胖子那“哭”得太虚，肩膀都没抖一下，倒像是故意装的。
他憋着气，用还能动的右腿（没受伤的那条），轻轻往胖子腿上踹了一下——力道不大，却带着股子嫌弃的劲儿。
胖子“哭”声戛然而止，低头瞅了瞅他的腿，又瞅了瞅吴邪瞪过来的眼，立马破功，笑出了声：“哟，还能动腿呢？看来没傻！等着，胖爷这就去叫医生！”
他转身就往门外跑，刚到门口又折回来，伸手掖了掖吴邪盖歪的被子：
“等着啊，别又睡过去！等医生查完，咱就琢磨吃点啥——放心，不馋你，给你也弄点软和的！”
病房门被他甩得“哐当”响，吴邪看着他慌里慌张的背影，嘴角没力气弯，心里却松了口气——至少胖子还在，至少……他还活着。
只是那股子藏在心底的愤懑没散，闭了闭眼，耳边又想起吴二白那句“命该如此”，眼底的冷意，又深了几分。
医生们推着仪器一窝蜂涌进病房，胖子赶紧起身让开位置，又伸手拍了拍吴邪没受伤的手背，声音放得轻：
“天真，别怕，胖爷不走，就在这儿守着你，让医生好好查查。”
吴邪眨了眨眼，眉眼轻轻弯了弯——没力气笑，却还是想让胖子放心。
胖子看着他这模样，提着的心稍稍落了点：换作任何人，知道自己大概率要躺一年、甚至落下后遗症，都没法轻易接受。
更何况吴邪这伤本就不是“该受的罪”，是被吴家的算计裹着，硬生生摔出来的。
检查折腾了小半个钟头，医生们收拾仪器往外走，没跟胖子多说什么。
吴二白早就在病房门外站着了，背着手，鞋尖踢着地面，竟透着点近乡情怯的局促，像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病床上的大侄子。
病房里只剩他俩，胖子又凑回床边，絮絮叨叨接着说：“天真，潘子那点伤早好得差不多了，二叔让他回沙城盯场子去了。
跟咱一起出来的俩伙计，二叔给了不少安家费，人也没啥大事，早出院了。你这伤是重，但胖爷信你，肯定能好利索！”
他顿了顿，挠挠头，又说：“我那铺子没人管，干脆就暂时搬你这儿住了——你收不收留吧，反正你现在说不算，胖爷我赖定了！
对了，小哥还在巴乃呢，天天跟张言云、还有黑瞎子和解雨臣他们凑一块儿，带着张家人烤烤串、唠唠嗑，比以前爱笑多了，都快成‘半阳光男孩’了，等你好点，咱视频跟他唠！”
正说着，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吴二白带着贰京走了进来。
看见病床上睁着眼的吴邪，他先是愣了愣，眼眶飞快红了，快步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抓住吴邪没打石膏的右手，来回轻拍着，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声音都有点发颤：“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吴邪没说话——嗓子还发不出声音，也懒得开口。
他就那么定定盯着吴二白的眼睛，想从那层红意里，找出点真正属于“关心”的东西，想看看自己在这位二叔心里，到底占了多少分量。
小时候，父母总在“忙工作”，一年见不到几次；稍大些，依旧是“工作忙”，连他考上大学、毕业，都只匆匆见了一面。
等他搬进吴山居，更是彻底成了“放心”的存在，父母连面都没露过。
这次他伤成这样，摔得粉碎性骨折、内脏出血，命悬一线，他的亲生父母，竟连医院的门都没踏进来过。
工作就真的忙到这个地步？忙到连自己儿子生死关头，都能不管不顾？忙到连为人父母的基本心意，都能抛在脑后？
吴邪越想，心口越闷，连带着呼吸都重了些。
他多希望自己现在能说话，能抓着吴二白问清楚：我爸妈到底在哪儿？这么大的事，他们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可他只能躺着，听着吴二白在耳边絮叨。
说医生怎么说、说以后怎么安排护工、说吴家的事暂时不用他操心、说等他好点就接他回杭州养伤。
那些话绕在耳边，吴邪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只觉得烦躁。
他索性闭上了眼，睫毛却控制不住地颤抖，眼皮底下的眼珠子也在轻轻滚动。
不是累得想睡，是不想再看吴二白那副“关切”的模样，不想再听那些虚头巴脑的话。
吴二白看着他闭上眼，还以为是刚醒过来体力不支，连忙放轻了声音，拍着他的手轻声说：“累了就睡会儿，二叔在这儿守着你，不吵你。”
病房里又静了下来，只剩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吴邪闭着眼，心里的疑问却翻涌得更厉害。
他的父母、吴家的算计、自己这一身的伤，还有未来要走的路，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喘不过气。
闭着眼没一会儿，吴邪就觉出握着自己的手松了松——是吴二白起身了。
脚步放得很轻，跟贰京低声交代了句“看好小三爷，护工来了让她先喂流食”，接着病房门就“咔嗒”一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