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城市灯火璀璨，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回校的路上，车内却是一片沉寂，与车外的流光溢彩格格不入。
林薇靠在椅背上，侧头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餐厅里的那一幕——江辰将牛排放入她盘中时坚定的动作，以及他面对母亲，清晰说出“要陪女朋友，没空见不相干的人”时，那双不见波澜却不容置疑的眼睛。
心里是涨满的感动和一种被坚定选择后的踏实感，但与此同时，一股更深的不安也像水底的暗草，悄然缠绕上来。她不是不懂事的小女孩，她清楚地知道，江辰那样做，等同于直接驳了他母亲的面子，也婉拒了一个看似“门当户对”的联姻提议。
“那个……你妈妈，她会不会生气？”林薇最终还是没忍住，转过头，小声地问出了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辰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听到她的问题，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语气却依旧是平淡的：“她不会为这种事生气。”
不会生气？林薇心里并不完全相信。那种家庭出来的女性，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修养，不生气不代表不介意，更不代表事情就此过去。
“可是，那个周伯伯的女儿……”林薇犹豫着，秦雪的话言犹在耳，“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这一次，江辰沉默了片刻。直到车子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停下，他才转过头，看向林薇。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照亮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情绪复杂难辨，但唯独没有责怪。
“没有为难。”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我的事情，我自己决定。你不用想太多。”
他伸出手，越过中控台，轻轻握了握她放在膝盖上、有些冰凉的手，一触即分，快得仿佛只是个错觉，但那瞬间传来的温暖却实实在在地熨帖了林薇忐忑的心。
“嗯。”林薇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他不想她担心，那她就暂时装作安心。
车子停在林薇宿舍楼下。夜晚的宿舍区很安静，只有零星晚归的学生走过。
“早点休息。”江辰帮她解开安全带，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温和。
“你也是。”林薇看着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今天……谢谢你。”
谢谢你的维护，谢谢你的坚定。
江辰似乎听懂了她未尽的言语，微微颔首：“上去吧。”
林薇点点头，推开车门下车，站在路边，看着他的车灯亮起，缓缓驶离，直到尾灯消失在拐角，她才轻轻吁出一口气，转身走进宿舍楼。
她不知道的是，江辰的车并未开远。在驶出林薇视线后，他便将车停在了路边一个不起眼的阴影里。
几乎是在车子停稳的瞬间，中控台上的手机屏幕便亮了起来，伴随着沉闷持久的震动。来电显示不再是简单的“家”，而是跳动着两个字——
“父亲”。
江辰看着那个名字，眼神瞬间冷却下来，像是被寒冰覆盖。他脸上最后一丝面对林薇时的柔和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疲惫的冷峻。他没有立刻接听，任由手机震动了一会儿，仿佛在积蓄某种力量，然后才拿起手机，划开了接听键。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贴在耳边，沉默地等待着。
电话那头并没有立刻传来咆哮，反而是一种更令人压抑的、冰冷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毋庸置疑的威严和怒意。
“今晚的表现，很令人失望。”江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没有一丝温度，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刺要害。
江辰依旧沉默，只是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我不管你那个女同学是什么背景，有多么让你一时新鲜。”江父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千斤重的压力，“在这种场合，给你母亲难堪，拒绝周家的好意，这就是你学到的教养和格局？”
江辰的唇线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车窗外的夜色浓重，映照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流。
“我的感情，不需要用商业价值来衡量。”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肯退让的倔强。
“感情？”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冷笑，充满了讽刺，“江辰，你太天真了。你的身份，你肩上承担的责任，允许你谈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吗？周雨霏无论是家世、学历、能力，都能在未来给你提供巨大的助力，这才是最实际、最符合你利益的选择。那个叫林薇的女孩，她能给你什么？一点廉价的情绪价值？”
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江辰的心上。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这是我的事。”他重复道，语气更冷了几分。
“你的事？”江父的声音陡然拔高，虽然依旧克制，但怒意已经清晰可辨，“你的一切都是江家给的！没有江家，你什么都不是！你现在所拥有的选择权，也是建立在家族资源之上的！认清你自己的位置，江辰！不要被一点幼稚的冲动蒙蔽了双眼，做出让整个家族蒙羞、让你自己未来后悔的决定！”
“家族蒙羞？”江辰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寒，“我只是选择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这就叫让家族蒙羞？”
“在你这个位置，个人的喜好，本身就是最不重要的考量。”江父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我言尽于此。你母亲心软，由着你胡闹，但我不会。你好自为之。”
说完，不等江辰再回应，电话便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在死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江辰缓缓放下手机，将它扔在副驾驶座位上。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车厢里没有开灯，只有仪表盘发出幽微的光芒，映照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写满倦意的脸庞。
父亲的这番话，比他预想的还要直接，还要冷酷。这不再是暗示或试探，而是明确的警告和最后通牒。他将“家族责任”和“个人感情”彻底对立起来，逼他做出选择。
车窗外的世界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充满了无限的活力和可能。可他却感觉自己被关在一个无形的、用利益和规则铸成的牢笼里，呼吸艰难。
他想起林薇看着他时，那双亮晶晶的、充满依赖和信任的眼睛，想起她因为一点小事就容易脸红的样子，想起她坐在图书馆里，阳光洒在她发梢上的温暖轮廓。
那是他冰冷世界里，唯一真切的光和暖。
他怎么可能放手？
可是，父亲的话像是一根冰冷的刺，扎在他的理智上。他可以不惧压力，但他不能不考虑，这巨大的压力如果直接转向林薇，那个看似柔软却内心坚韧的女孩，是否能承受得住？他是否真的有能力，在她和那个庞大的家族之间，为她撑起一片无忧的天空？
良久，他重新坐直身体，发动了汽车。引擎低吼着，像是他内心不甘的咆哮。
他需要冷静，需要好好想一想。
然而，就在他准备驶离的时候，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这次是沈宇航发来的微信消息，语气带着一贯的嬉笑怒骂，内容却让江辰的目光骤然凝固：
「我靠！辰哥，出事了！不知道哪个孙子把昨晚聚餐的照片，就是那张‘交杯酒’的，发到校园论坛匿名版了！现在帖子火了，下面说什么的都有！好像……还有人认出薇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