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大剧院的主演奏厅内,巨大的空间显得异常空旷而寂静。观众席隐匿在深沉的黑暗里,唯有舞台区域被几盏孤零零的工作灯照亮,光线在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锐利的几何形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木材、尘埃和电气设备的陈旧气味。
牧影安像个终于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兴奋地站在舞台中央,挥舞着手臂,向佴梓筠阐述他那些天马行空或者说……阴森诡异的构想。
“你看,我想在这里,”他指着舞台后方,眼神发光,“悬挂一个扭曲的黑色金属十字架,上面要缠绕着干枯的荆棘藤蔓,最好还能有类似血迹的灯光效果……”
“还有地面,我觉得可以做成碎裂的镜面效果,当李老师弹奏到激烈处,灯光打上去,碎片反射出千万个破碎的影像,象征灵魂的撕裂与挣扎……”
“背景嘛,就用多层黑色的纱幔,要那种破破烂烂的,随风飘荡,配上干冰制造的浓雾,要有一种走入古老墓地或者被遗弃教堂的感觉……”
佴梓筠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听着,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哪里是钢琴演奏会的舞台,这分明是哥特式恐怖片或者死亡金属摇滚乐的现场!
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激情四射的演讲,语气带着深深的怀疑:“冒昧问一句,您和李老师……是多少年的朋友了?”
牧影安正说到兴头上,被打断有些不悦,挑眉看她:“问这个干嘛?我们两家是世交,从小一起光屁股玩到大的,二十多年了吧。”他顿了顿,警惕地补充,“我怎么觉得你下面没好话呢?”
果然,佴梓筠毫不客气地接了下去,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认识二十多年,他居然也放心让你来策划他国内首场演奏会的舞台设计?”她顿了顿,灵魂发问,“是他不了解您这独特的审美喜好?还是他不了解自己那些粉丝群体,大多是冲着‘钢琴诗人’的优雅忧郁气质来的?”
这已经不是风格差异了,这是要把阳春白雪直接拽进地狱熔岩里共舞。
“你这是在嫌弃我的设计?”牧影安不满地眯起眼,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开始“磨刀霍霍向佴姐”,大有她敢点头就立刻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甲方的威严”的架势。
佴梓筠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举起手中那张牧影安刚刚塞给她的画满了诡异符号和潦草线条的“设计稿”——如果那玩意儿也能被称为设计稿的话。纸张粗糙,上面的内容连基本的草图都算不上,更像某种神秘主义的涂鸦,或者精神病人发病时的即兴创作。
她晃了晃那张纸,眼神明确:就这?连“嫌弃”这种高级词汇都用不上,根本是无从评起。
“他是不是想靠着国内第一场演奏会,就直接把自己多年积累的粉丝团原地解散啊?”佴梓筠小声地嘟嘟囔囔,终究没敢把这话大声说给眼前这位明显自我感觉良好的“设计师”听。
她叹了口气,决定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牧老师,李老师第一场的演奏曲目表,可以给我看看吗?”
牧影安虽然对她质疑自己的审美很不爽,但还是从随身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一份打印好的曲目单递给她。
佴梓筠接过,就着舞台边工作灯昏黄的光线,仔细浏览起来。曲目涵盖了从巴洛克的严谨到浪漫派的炫技,再到现代主义的冷峻作品。她看着那些曲名,脑中迅速勾勒出音乐的轮廓——严谨的理性结构下,潜藏着澎湃的激情;优美的旋律线条中,交织着对生命、死亡、存在与虚无的深刻追问。
她忽然明白了。李竟思想要的,并非单纯的优雅或忧郁,而是一场通过音乐来完成关于理性与激情、生命与死亡的永恒对话。
而牧影安那些看似黑暗、破碎、诡异的构想,其内核,或许正是试图捕捉这种处于临界状态的紧张感。他只是……表达方式过于直接和具象,甚至有些……跑偏了。
一个清晰的视觉概念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佴梓筠的脑海。她需要的不是一个符号化的黑暗场景,而是一个介于神圣与幽冥、秩序与混沌之间的“临界空间”。一个能承载音乐中那些对立与统一,诞生与消逝的视觉容器。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专业的光芒,之前的无奈和吐槽尽数收敛。她开始向牧影安阐述她的构想,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
“主视觉,可以是一个巨大的略微倾斜的镜面立方体,悬置于舞台后方。它既是钢琴的物理延伸,也是整个视觉的焦点与灵魂。镜面能够反射李老师的演奏姿态的灯光,甚至部分观众席,创造出一种无限延伸,真实与虚幻交织的空间感。”
“地面,我们可以使用全息投影膜或者高流明投影技术,将整个舞台地面变为一个动态的‘视觉键盘’。音符跃动时,‘琴键’随之产生涟漪、裂变或重组的光影效果,让音乐‘可见’。”
“背景,采用多层半透明的纱幕与可升降、可调节透明度的LEd冰屏组合。通过控制它们的开合、升降与影像叠加,实现景深的无限变化与虚实交融的视觉效果。可以呈现星河、迷雾、燃烧的旷野,或者……纯粹的光影律动。”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牧影安的表情。果然,听到这些抽象的概念,他脸上开始浮现出云里雾里的迷茫,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无法完全依靠想象来构建她描述的场景。
佴梓筠不再多说,直接从自己的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素描本和炭笔,就着工作灯,快速地在纸上勾勒起来。线条流畅而准确,光影关系、空间结构、材质感觉……她笔下迅速呈现出一个极具视觉冲击力和哲学意味的舞台空间草图。那个倾斜的镜面立方体悬浮在虚无中,地面光影流动如液态的星河,背景纱幕与冰屏营造出深邃而变幻莫测的氛围。
牧影安凑过来看,眼睛越睁越大,脸上的迷茫逐渐被惊喜和兴奋取代。佴梓筠笔下呈现的,不是他那些略显廉价的恐怖符号,却完美地捕捉并升华了他想要表达的那种处于“临界”状态的,充满张力与未知的暗黑美学精髓!
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对!对!就是这个感觉!”牧影安激动地一拍大腿,指着草图,声音都提高了八度,“佴姐,你太棒了!”
得到了“甲方”的狂热认可,佴梓筠心里也松了口气。她收起素描本,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既然概念没问题,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吧。”
牧影安此刻对佴梓筠已是言听计从,他立刻拿出手机,开始疯狂打电话摇人。
很快,原本空旷寂静的演奏厅开始涌入施工人员和各种建材。灯光架、音响设备、巨大的镜面板材、成卷的投影膜、沉重的升降机械……在牧影安这位“监工”积极主动的配合下,整个舞台区域迅速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工地,各种声响交织在一起,打破了艺术殿堂的宁静,却也充满了将构想变为现实的蓬勃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