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海龙骑着他那辆快散架的鬼火,如同一颗炮弹般返回大排档。
车筐里,一个巨大的蛋糕盒被红绸带胡乱捆着,在夜风里猎猎翻飞。
“吱——”
他一个漂亮的甩尾急刹,稳稳停在餐桌前,后轮在地面上拖出一道刺鼻的焦痕。
“老弟!哥给你搞到了!”
于海龙满头大汗地跳下车,肥厚的手掌“啪”的一声,重重拍在那个直径足有十六寸的巨大蛋糕盒上。
他掀开盒盖的瞬间,黄贝忍不住轻呼出声。
那是一个本该精致无比的寿桃造型奶油蛋糕,但此刻,寿桃的顶端却被粗暴地抠掉了一大块,留下一个巨大的窟窿。
残留的粉白色奶油歪歪扭扭地抹在豁口上,倒像是一朵被人蹂躏过后、又肆意绽放的野花。
“这是给明儿过寿的老爷子做寿桃,硬是被我半路截胡了!”于海龙爽朗的笑声,震得头顶那盏昏黄的灯泡都跟着直晃悠。
高洋好奇的问,这是哪儿来的?
“前面胡同口那家‘菲菲西点’的老板娘,是你哥哥我小铁子!这蜡烛,皇冠啥的,哥全给你整得明明白白!”
“虽然,蛋糕样子是磕碜了点,但有,总比没有强!弟妹,你就多担待着点啊!”
高洋刚要起身道谢,于海龙已经扯开嗓子,冲着后厨的方向大声吆喝起来。
眨眼之间,后厨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
几个服务员,连带着几个满身油烟的厨师,手里都举着点燃的蜡烛,簇拥着跑了出来。
十几簇火苗在夜风里闪闪烁烁,像一片突如其来的星海。
“来!全体都有!给我弟妹唱支生日歌!”
于海龙粗犷的吆喝声落下,《生日快乐》骤然响彻整个大排档!
跑调的、嘶吼的、五音不全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但却都带着一颗真挚的心。
黄贝慌忙用手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可那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却从指缝间丝丝缕缕地露了出来。
高洋站在“唱诗班”c位,他清亮的嗓音混杂在这一片此起彼伏的跑调声中,却是一骑绝尘。
摇曳的烛光里,黄贝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虔诚地许下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愿望。
当她吹灭所有蜡烛,飞溅的火星落进蛋糕那残破的奶油花纹里,于海龙第一个带头起哄,整个大排档瞬间彻底沸腾了起来!
黄贝切开蛋糕时,那股甜腻的香气,瞬间漫过了空气中油腻的烤串味。
高洋将第一块,也是最大的一块,亲手递给了那个笑得满脸褶子的于海龙。
随后,他又将这份意外的、带着市井温度的温暖,分给了每一个为黄贝唱过生日歌的陌生人。
这一夜,没有精致的餐具,没有昂贵的威士忌。
只有一群最可爱的人,和一首全城最野的生日歌。
冰镇啤酒瓶在油腻的木板桌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于海龙用火机,“嘭”地一声撬开老雪花的瓶盖,白色的泡沫瞬间涌出,溅在高洋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来,小高,跟哥走一个!”
他举起酒瓶,粗壮的脖颈仰起一道豪迈的弧度,喉结滚动间,脖子上的金链子都晃出了如哆啦A梦般可爱的光。
半瓶啤酒下肚,他满足地打了个酒嗝。
高洋放下酒瓶,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望向大排档角落里那个锈迹斑斑的小舞台。
舞台上,几串早已褪色的彩灯在夜风中无力地摇晃。
电视屏幕一片漆黑。
一支麦克风歪歪扭扭地挂在支架上,旁边那套架子鼓的镲片,已经积了一层肉眼可见的薄灰。
“龙哥,你这儿……还能唱卡拉oK?”高洋用瓶口指了指那个寂寥的舞台,好奇地问。
“可不咋的!”于海龙用下巴冲小舞台的方向努了努,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原来啊,是想搞个地方给客人唱歌助兴。”
他拿起一串肉筋,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着,腮帮子鼓动间,声音也变得含混不清。
“后来发现,这帮客人喝多了,十个有九个是麦霸,抢着唱不说,唱完一准儿打起来。”
“索性啊,就只放放歌,再也不敢给这帮酒蒙子唱了。”
高洋摩挲着冰凉的瓶身,细密的水珠凝结在他的指腹上。
“那你怎么不找个乐队,在你这儿驻场呢?一天热热闹闹地唱几首歌,也能给你拉来不少客流。”
话音刚落,于海龙的笑声混着啤酒沫,差点喷了出来。
他连忙抹了把嘴,看高洋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文艺青年。
“我的好弟弟,你这是不知道行情啊!”
“就咱这小破店,养个乐队,一天就得烧进去两百块!我上哪儿请得起那帮大爷?”
他朝着隔壁桌的方向努了努嘴,几个穿着黑色t恤的滚圈壮士,正举着酒瓶高谈阔论,唾沫星子横飞。
“再说了,你看看,就峰哥那圈儿里玩摇滚的,有几个是正常人?”
“你说的……也有道理。”高洋深以为然地对龙哥比了个大拇指。
两人相视一笑,再次碰了碰酒瓶。
清脆的玻璃碰撞声,混进了这片人间烟火里。
高洋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蒙尘的麦克风上,他用手指了指,然后转头看了眼身边安静喝着奶茶的黄贝。
“龙哥,那这卡拉oK,现在还能用吗?”
“我想给我女朋友唱首歌。”
“必须能用啊!”于海龙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肥厚的手掌震得整条腿都跟着一颤。
“我这曲库刚花大价钱更新的!新歌老歌,你要啥有啥!”
他扯开嗓子,冲着后厨的方向大喊了一声:“小艾!”
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像一阵小旋风似的从后厨跑了出来,身上系的围裙还沾着几点白色的面粉。
“你想唱啥歌,直接跟她说,让她给你调!”于海龙指着小艾,豪气地一挥手。
高洋跟着小艾,穿过一张张油腻的桌椅。
他的马丁靴踩在满是污渍的水泥地上,发出一种黏腻的声响。
他接过小艾递来的麦克风,金属外壳上还残留着上一位“歌王”留下的手印。
小艾熟练地扳开开关,舞台顶上那排积灰的射灯骤然亮起,刺眼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可就算如此,他依然能清晰地看见,台下的黄贝,那张渴望的脸。
“听听看。”
他冲着台下的黄贝扬了扬话筒,嘴角勾起一抹痞坏的浅笑。
“我唱一首《鬼迷心窍》,看能不能胜过宗盛老baby?”
熟悉的前奏响起的刹那,整个夜市的喧嚣,仿佛都被这温柔的旋律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空气里只剩下高洋清晰的心跳声,与音乐的节拍重叠、共振。
他缓缓开口,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满是化不开的深情。
“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
“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
大排档里所有的嘈杂,都在这歌声中悄然沉寂。
划拳的酒蒙子停下了动作,光着膀子撸串的壮汉也放下了手里的肉串,就连后厨颠勺的师傅,都探出半个油腻的脑袋,静静地听着。
高洋的嗓音,像一块被岁月打磨过的温润的玉,裹挟着一个成熟灵魂的全部情感,轻而易举地撞碎了铁皮屋檐下,每一个为爱痴狂过的灵魂。
——老逼登不算!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