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时处过一个男朋友,个子、身材,都跟你差不多。”
说到这,她意有所指地瞥了高洋一眼,高洋立刻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对付碗里的面条。
“大学毕业后,他出国留学。我们约定好,他四年后回来就结婚。可是啊……”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
“就像你说的,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这几年里,我守住了自己的诺言。可他,却在大洋彼岸对别人心动了。”
她指了指客房的方向。
“这些,是在收到他分手邮件前,我刚刚买好,准备给他邮寄过去的。没想到,今天倒是派上了用场。”
高洋捏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沐冰说完,将杯中最后一口咖啡喝干,起身时,齐肩的短发从肩头滑落,露出后颈处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她背对着高洋,走向楼梯,似乎不经意地抬手,飞快地擦了擦眼角。
声音却依旧保持着轻快。
“吃完把碗筷放在那儿就行,早点回屋休息。”
她的脚步声在木质楼梯上响起,一下,又一下,渐渐消失在转角处。
深夜的客房,寂静无声。
高洋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造型别致的吊灯。
床头的手机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微光。
上面显示着黄贝发来的一连串的短信,高洋逐条浏览着。
可此时的他,一点心情都没有回复。
他摆弄着手机,想给大宝打个电话,问问图夕的生日是否过得开心。
修长的指尖,悬在最后一个数字的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窗外传来一声沉闷的雷鸣。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短暂地照亮了他凝视着手机的侧脸,神情复杂。
二楼的主卧里,沐冰没有开灯。
她倚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也望着窗外那道撕裂天幕的闪电。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杯壁。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为少年涂抹药酒时,那滚烫的温热。
……
日光透过客房素雅的纱帘,在高洋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迷迷糊糊地动了动,伸手习惯性地摸向枕头底下。
指尖触碰到手机外壳时,高洋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坐起身,后背靠着柔软的床头,扯了扯身上略显宽松的浴袍。
他按下了军子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通,对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紧接着,是军子带着浓重起床气的含糊声音。
“喂……高洋?……昨晚,可把我爸喝惨了。”
“咋了?”高洋的嗓音还带着一丝晨起的沙哑。
“鞋都喝丢了!”军子的语气里全是哭笑不得。
“今儿早上我爸说要出差去外地,在门口找了二十分钟鞋,愣是没找到!”
高洋瞬间坐直了身体,昨晚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拼接。
“咱们也没去洗澡啊,我叔鞋怎么能丢呢?”他的语气里满是好奇。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放飞自我的爆笑声。
“哈哈!——昨晚我爸回家,刚进单元门,他老人家突然就站住了。”
军子边笑边说,上气不接下气。
“然后,他就把脚上的鞋给脱了,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单元口楼梯的台阶上。”
“我当时也喝得晕乎,没看见。结果今早我妈出去买菜,回来的时候,盯着台阶上那双鞋直犯嘀咕。”
“她还跟邻居在那指着鞋骂呢,说这是哪家来的醉鬼,还没进家门就把鞋脱这儿,真当自己住的是大别墅呢!”
“哈哈哈哈!”
高洋也忍不住,跟着笑出了猪叫声。
“我叔是个干净人儿啊!”他抹了抹眼角,“心存高远,做事有条不紊,喝多少酒,进门前都知道脱鞋!这就是一名优质中年男性身上,不可或缺的沉稳气质!”
“可稳了。鞋尖朝着同一个方向,给你摆的可规整了。”军子的声音里带着对亲爹的无奈,“对了,你打电话找我啥事?”
“差点忘了正事儿!”高洋一拍脑门,猛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膝盖处传来的酸胀感让他动作一滞。
“琴到大牛那里了,咱们的乐队也该正式磨合磨合,练几首曲了。”
高洋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很不着调的郑重。
“从今以后,我们就正式开始要饭了。”
“真的?太好了!”军子的声音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我早就按捺不住自己这一身的艺术细胞了!你几点能到?”
“我现在收拾收拾,去接黄贝,估计一个小时后到。”高洋一边说着,一边去拿昨晚沐冰给他留下的那套崭新衣服。
“你顺便再给大宝和李勇打个电话,通知他们一声。”
挂断电话,午后明亮的日光已经爬进了浴室的百叶窗,在地面上切割出一条条光带。
高洋拧开花洒。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也冲刷着膝盖上那片已经开始泛紫的淤青。
他小心地避开肩膀上的伤口,努力想把弥漫在自己身上的,属于沐冰家里那股雪松与琥珀的香气,彻底洗去。
对着镜子擦拭头发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黄贝的电话。
“喂?”
“你昨晚喝多了吗?怎么没回我信息?”
电话那头,黄贝的声音带着压抑了一夜的不满,像一根紧绷的弦。
高洋靠在浴室冰凉的墙壁上,扯了扯身上宽大的浴袍,感受着布料下肩膀伤口传来的隐隐刺痛。
“何止是喝多了。”
“我命差点没了。”
“什么?!”
电话里的声音陡然拔高,黄贝的声音伴随着惊慌和恐惧。
“高洋!你现在在哪儿?你别吓我!”
听着她声音里的颤抖,高洋心里暖洋洋的。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慢悠悠地说道:
“一个女人家里。”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高洋甚至能想象出黄贝此刻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的床上。”
“高洋!你又在耍我!”
黄贝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破他的耳膜,声音里是气急败坏,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松弛。
“好了,我先不跟你说了。”
高洋见好就收,他可不想真的把这姑娘惹毛。
“四十分钟后,我到你家楼下接你。见面再和你说。”
“喂?你把话说清楚再挂吗!我会担心你的……”
黄贝还想追问,高洋却已经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他转身走回卧室,迅速穿好衣服。
当他走到客厅时,正准备跟沐冰打声招呼道别。
香气扑面而来。
只见沐冰正围着一条粉色围裙,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烤面包,还有一盘刚煎好的培根和溏心蛋。
她将盘子重重地放在餐桌上,用一种命令口吻说道:“过来吃饭,吃完饭再走!”
说完,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摆在高洋面前。
在她转身去咖啡机前,高洋的余光不经意地瞥向了厨房门口的垃圾桶。
桶里,静静地躺着五六片被烤焦的面包,以及几块漆黑如炭的培根,和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面貌的煎蛋。
他笑了笑。
转身坐在桌前,拿起一片面包,一边摇头晃脑地吃着沐冰忙活了一早上的成果,一边绘声绘色地跟她讲着宋卫平昨晚在单元门口脱鞋的“事迹”。
听完故事,沐冰已经笑得花枝乱颤。
高洋盯着她嘴角梨涡里晕开的明媚笑意,突然停下了咀嚼的动作,面包还鼓鼓囊囊地含在腮帮子里。
“冰姐,没人跟你说过,你笑起来挺好看吗?”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眼神却异常认真。
“你平时为什么总喜欢板着一张脸,给别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呢?”
沐冰的笑意微微一滞。
她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冰冷的美式,那股熟悉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让她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冷冽和从容。
“我有吗?我们队里的人都说我挺随和的。”
“有人夸你随和?”高洋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夸张,“他是怎么瞎的?需不需要我介绍个眼科大夫给他?”
“噗。”
沐冰刚喝进嘴里的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
她放下杯子,用指尖轻轻叩了叩杯沿,挑起眉毛,直勾勾地看着他。
“只有那些心存不轨的男人看我,才会觉得我冷冰冰的。”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
“你有吗?”
“我?”高洋一脸正气凛然,“说实话,我刚开始,挺怕你的。现在熟了,我也就不怕了。再说,我才十八周岁,我能有啥坏心思。”
“你十八,我都二十四了。”
沐冰的目光移向窗外,声音变得有些悠悠的,像是在自问自答。
“你说,这人为什么要分周岁和虚岁呢?”
“为了纪念!”
高洋拿起最后一片面包,斩钉截铁地说道。
“纪念什么?”沐冰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转回头看他。
高洋将面包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解释道:
“周岁,是你从你妈身体里出来的时间。虚岁,是你从你爸身体里出来的时间。”
空气,安静了一秒。
沐冰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红。
她眼睛猛地一瞪,抄起桌上的餐巾纸,团成一团就朝高洋砸了过去。
可她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滚!吃完赶紧滚!”
高洋赶忙起身躲过飞来的纸团,叼着面包,跑到门口,一边穿鞋一边嘴里嘟囔着。
“说翻脸就翻脸!还让不让人讲真话了!”
“滚!”
沐冰又扔过来一个纸团,这次精准地命中了高洋的后脑勺。
高洋穿好鞋,一把拉开公寓的大门,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他猛地回头,对着客厅里那个又气又笑的女人,大声喊道:
“虚岁和周岁,就是纪念爸爸和妈妈的运动!”
“多谢款待,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