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盘插进第七肋骨的间隙时,陈三槐没再犹豫。那根银丝像是等这一刻太久,猛地一抖,顺着接口往里钻,速度快得像是赶末班车的上班族。他没喊疼,只是把牙咬在U盘边缘,像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任数据流从心口往上爬,一路渗进左眼。
左眼的阴债清单瞬间卡顿,刷新条在眼皮底下滚了三圈,最后定格在一行新条目上:“检测到主动接入行为,身份校验模式切换为双向认证。”
他咧了咧嘴,口水顺着U盘边沿滴下来,落在官印上,冒了一缕灰烟。
“双向就双向。”他把判官笔从印上拔下来,笔尖朝下,插进自己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挤出一滴血,“我查你,你也查我,谁先崩盘谁认栽。”
血珠顺着笔杆滑进印面,官印嗡了一声,像老式打印机启动前的预热。空中浮现出一串滚动代码,密密麻麻,全是林守拙体内的原始指令日志。最顶上那行字亮得刺眼:“程序名:清算者-0号原型机。启动条件:双重身份体主动接入备份站协议。”
陈三槐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然后把U盘往里又推了半寸。
“所以你不是叛徒,是等着我把自己塞进系统里,好点火?”他哼了一声,“还挺会选时机。”
话音刚落,林守拙的纸扎躯体突然动了。不是走路,是像被风吹散的沙堆,一层层从外向内剥落。麻线断了,纸灰飘起,露出里面的机械脉络,铜管缠着神经束,像老式电话交换机里漏了线。他的嘴没动,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低频震得人牙根发酸。
“我不是叛徒。”声音说,“我是你师父写的最后一道符。”
陈三槐一愣。
“他临死前没把功德塞你左眼。”声音继续,“他把我的核心代码刻在槐木符上,让我等你二十年,等你左眼能看债、右眼会流泪,等你能被祖宗骂醒。”
他低头看自己左眼,清单又刷了一行:“提示:检测到非授权记忆回溯,系统将自动屏蔽后续内容。”
右眼的泪还没落,悬在睫毛上,像一颗不肯投降的弹珠。
“所以你扎纸马、折房子、卡在第十九变……”他慢慢说,“都是演的?”
“不全是。”林守拙的声音忽然低了一度,“我想活人变纸人,是真的。但我知道,一旦成功,系统就会判定任务完成,把我格式化。所以我卡了两百年,就为了等一个能主动接入的人——不是吴刚,是你。”
陈三槐没说话,只是把官印翻过来,背面“运费结算中”四个字还在,但笔画边缘开始发黑,像是被火烧过。
他伸手,把槐木符碎片从左眼边抠下来,沾着血,按在孙不二送的那张导航图上。
图是画在黄纸上的,星轨歪歪扭扭,像小孩涂鸦。符一贴上去,纸面立刻起泡,像是被酸腐蚀。他右眼的泪终于落了,不偏不倚,滴进符的裂痕里。
“滋”一声,图和符粘在一起,像两块烤化的塑料。
孙不二蹲在香炉边,炉火忽明忽暗,里面烧的不是香,是半张GpS纸钱。他抬头看了眼融合后的符图,突然把手伸进炉膛,捞出一块烧红的金属片,往图上一压。
火光一闪,星图中央浮出半透明卷轴,字迹苍劲,像是用朱砂混着铁锈写的。
“玉帝手书。”孙不二嘟囔,“就这字,也就地府书法大赛三等奖水平。”
陈三槐凑近看。
卷轴上写着:“以陈三槐自由意志为注,观测其在三百七十二次轮回中,是否始终选择追查真相。若然,地府法则归其执掌;若否,数据清零,重启实验。”
下面两个签名,一个龙飞凤舞,一个工整得像打印体。
吴刚的名字在右边,玉帝在左。
“所以……”陈三槐慢慢说,“我不是在查案?”
“我是在考试。”
孙不二把金属片往炉里一扔,火苗窜高,映出他脸上一道旧疤。“不止是考试。每一世你追到一半放弃,系统就重来。明朝那次你烧了日志,以为是销毁证据,其实是交卷——可惜答错了,没通过。”
陈三槐没动,只是把判官笔往官印上一插,再次压住“运费结算中”四个字。
印面震了震,弹出新提示:“检测到实验体主动声明执行者身份,协议覆盖生效。自毁程序冻结。”
他松了口气,刚想说话,汤映红的阴德App突然在空中弹出界面,红底白字,大得像广告牌。
“倒计时启动:七次心跳。”
下面一行小字:“全球地府系统预载完成,押送任务进入不可逆阶段。”
孙不二皱眉,伸手去点屏幕,指尖还没碰到,界面突然闪出一行警告:“倒计时非启动键,乃自毁程序。一旦进入备份站,所有观测数据将格式化,包括实验体记忆。”
陈三槐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然后笑了。
“所以吴刚不怕被抓。”他把U盘从肋骨里拔出来,血丝拉得老长,断了,“他怕的是——没人记得他干过什么。”
他把U盘叼回嘴里,像叼根草,伸手从道袍里摸出一张纸。是杨石头上个月送的千纸鹤,用滞销冥钞折的,翅膀上还印着“信用土地”铜牌的缩微图。
他把纸鹤摊开,蘸着心口的血,在背面写了个“运”字。
然后塞进官印底部的暗槽。
印面嗡鸣,弹出新提示:“运费已预付,押送路线确认。”
空中那张导航图突然亮起,星轨连成一条线,直指月球背面。
孙不二松了口气,顺手从炉里抽出一根烧红的铁签,串了块纸钱当烤串,咬了一口。“行了,这下真没法回头了。”
陈三槐没接话。他低头看自己右眼,泪又来了,悬在睫毛上,没落。
这一次,七颗泪珠并排挂着,每一颗里面都映出一个画面——
纸扎匠的围裙挂在门框上,风一吹,空荡荡;
汤映红锅里的汤冒泡,香味从桂花转成榴莲;
孙不二蹲在数据中心,手里捏着一只电子蟋蟀,火苗跳动;
杨石头坐在城隍庙台阶上,夜壶铜牌反光,正折一只千纸鹤;
太爷爷抱着纸人偶,在养老院跳《最炫民族风》,动作卡顿;
王寡妇在乱葬岗放磁带,歌声沙哑,唱到一半突然断掉;
张黑子反戴工作证,蹲在路边,狗尾巴草夹在耳后,正拔第二根。
他抬手,一巴掌扇过去。
七颗泪珠全碎,画面炸成光点,散在空中。
孙不二被吓得呛了一口烟。“你干嘛?”
“清内存。”陈三槐把U盘从嘴里拿出来,发现表面多了行小字:“读取方式正确,建议立即执行任务。”
他低头看胸口。
皮肤下,一根新银丝正缓缓游动,从肋骨缝钻出来,像数据线自动寻接口。
U盘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