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的雾珠悬在半空,轻轻晃。
陈三槐的指甲盖还掐在断口处,纸屑边缘泡得发软,像被口水浸过的作业本。他没动,也没说话,脚趾在破鞋里蜷了一下。
风从井口爬上来,吹得雾珠颤了颤,没落。
一道黑影踩着风下来,不是飘,是走,靴底敲地,一声比一声重。来人穿黑底红边文书袍,腰挂青铜印匣,走到近前,掏出个小玉瓶,把雾珠吸了进去。
“采样。”他说,声音像磨刀,“地府科技评审组,三日内出结果。”
陈三槐松了手,纸屑落地,碎成几片。
“那棺材呢?”他问。
“封存待验。”那人把玉瓶塞进袖子,“若定性为篡改轮回流程,依法没收。”
杨石头在旁边哼了一声:“你们地府审东西,比阎罗王拉屎还慢。”
那人没理他,转身就走,袍角一甩,人已上了墙头,跳下去时像块烧焦的纸,飘得没影。
张黑子从墙缝里钻出来,影子还在喘:“刚才那是通报使,专跑红头文书的,十年没见他出过酆都城。”
“那就是事大了。”陈三槐拍了拍道袍上的灰,“要么全灭,要么全活。”
汤映红蹲在育婴舱边,锅还拎着,锅底剩半勺汤,酸味散得差不多了。她抬头:“你觉得他们会认?”
“认不认不重要。”陈三槐从夹层摸出算盘,弹了颗珠子,“重要的是,他们怕不认之后,全城的棺材都自己改了。”
话音刚落,手机震了。
一条推送:《华尔街阴报》加急号外——“奶粉雾技术获地府初步采样,‘六道轮回’股价暴跌九成”。
张黑子凑过来看,嘴里叼着草根:“威廉那棺材,昨晚被黑无常拖走了,连太阳能板都拆了。”
“不是黑无常。”汤映红冷笑,“是陆离的人。账户冻结前最后一笔转账,打到了‘阴曹理财通’,收益人写着‘判官陆离代持’。”
陈三槐没说话,把算盘收了回去。
他知道那天在账本上化开的朱砂笔迹不是偶然。陆离一边追债,一边投钱,像养蛊。
现在蛊翻了。
三天后,祖坟井口围了一圈人。
准确说,是鬼差、土地、纸商、汤铺伙计,还有几个穿制服的地府审计。
通报使又来了,这次带了锣,敲了三声,展开一卷红头文书。
“地府科技司公告:经检测,‘奶粉雾’属阴魂养护新技术,具备临时托管、安魂定魄之效,归入《幽冥创新扶持名录》,技术持有人——”
他顿了顿,看向陈三槐。
“陈三槐,暂定三级技术顾问,享地府食堂免费汤券三张。”
人群里一阵哄笑。
汤映红翻白眼:“就这?”
通报使继续念:“另,‘六道轮回’集团,经查实,非法改装轮回载体,私设阴阳通道,扰乱转世秩序,资产查封,账户清零,法人威廉·孔——”
他抬头,目光扫过众人。
“驱逐阳间,永不录用。其名下三十七口太阳能棺材,统一回收,改作公墓守夜人宿舍。”
张黑子咧嘴:“那玩意儿晚上自己转方向,守夜人怕是得疯。”
“疯了算工伤。”杨石头把夜壶往地上一墩,“我申请第一个住。”
通报使收起文书,从印匣里取出一枚铜牌,递给汤映红:“孟婆汤连锁店,因提供关键技术基底,获评‘地府年度科技革新奖’,请于三日后酆都大殿领奖。”
汤映红接过铜牌,翻来一看,背面刻着一行小字:“酸度达标,创新可嘉。”
她笑了,笑得肩膀抖:“他们终于认了。”
陈三槐看着她,右眼忽然一热。
不是胀,也不是酸,是那种熟悉的、祖宗要开口的预兆。
但他没掐眉心,也没低头。
他知道这次不是骂。
酆都大殿,金顶红柱,底下站满了地府官员、阴司代表、跨界投资人。
阎罗王坐在高台,手里拿着个奖杯,形状像口沸腾的汤锅,锅里还冒着小泡。
“下面,颁发本年度‘幽冥科技革新奖’。”他念完,把奖杯递出去。
汤映红走上台,接过奖杯,没走。
她转过身,面向台下。
全场安静。
她举起奖杯,声音不大,但整个大殿听得清清楚楚:
“这技术,不是我做的。”
她指着陈三槐:“是他。防水冥钞、奶粉雾、育婴舱,全是他搞的。我只是——”
她顿了顿,嘴角扬起。
“我只是在他汤里多加了三回健忘草,才让他每次约会都记得重新追我。”
台下一片哗然。
陈三槐坐在角落,道袍补丁蹭着椅子,脚趾在破鞋里动了动。
汤映红走下来,站到他面前,奖杯举得更高。
“技术是你做的,奖是我领的。”她说,“现在,该谈婚论嫁了吧?”
陈三槐没动。
右眼突然滚下一滴泪。
不是情绪,是通阴眼自动开启。
他看见祖坟井底,黑水深处,一缕极淡的影子,正缓缓浮起。
像婴儿的手,轻轻抓着水草。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倒地,发出一声闷响。
“等等。”他说。
汤映红举杯的手没放。
“我还有最后一个婴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