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在半空悬了足足一分钟，没人敢伸手碰。
陈三槐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破布鞋，脚趾头从裂口探出来，沾着一点烧纸灰。他抬起脚，轻轻把那截报废的纸马腿踢进功德沙漏里。沙漏嗡了一声，金砂开始绕着“100,000”这个数字打转，像是终于喘过气来的老牛。
“行了。”他说，“该收网了。”
话音刚落，夜市入口的地砖突然一震。一道黑影从地底缓缓升起，带着机油味和地下河的潮气。等尘土散开，才看清是一台改装过的石油钻井平台，顶上焊了个信号塔，塔尖插着一面小旗，写着“地府证券交易中心筹备处”。
轮转王蹲在操作台上啃烧饼，腮帮子鼓得像仓鼠。“我抢到地皮了！”他嘴里的渣子喷出来几粒，“就这儿，风水好，底下压着三个破产鬼王的墓穴，阴气稳定，适合做K线图。”
陈三槐没理他。他盯着空中那道玉帝诏令，直到字迹开始闪烁，自动折叠成一张电子合同，飘到他面前。
合同还没点开，另一道身影已经站在了夜市中央。
来人穿一身黑袍，袖口绣着细密的红纹，走一步，袍角就自动加粗一行小字，像是活的账本。他手里拎着一只青铜算盘，珠子不响，但每动一下，空气里就浮出一串利率数字。
“陆离。”陈三槐认得这股味儿——不是香火，是催债单晒太阳后的焦糊味。
“陈教父。”陆离微笑，嘴角扯得精准，像是用尺子量过，“恭喜，Ipo批文下来了。我们阴阳账房，愿提供全套财务建模服务。”
他翻开袖中册子，标题是《三十七种阴阳利率算法》，第一页写着：**复利按魂龄计，逾期者子孙三代负债翻倍**。
“条件？”陈三槐问。
“我们主导定价权。”陆离说，“利率结构太复杂，你这种街头算命出身的，搞不定。”
陈三槐没接书，反而从怀里掏出一张防水冥钞，啪地拍在对方算盘上。
“我的条件更简单。”他说，“所有贷款产品，必须捆绑游魂社保套餐。生前没缴的，死后补缴，缴费记录换信用积分。你不服？那就别进场。”
陆离脸上的笑僵了半秒。算盘珠子咔哒跳了一下，跳出一行新数据：**社保绑定率不足30%，系统风险评级：极高**。
“荒唐。”他合上册子，“金融是规则，不是慈善。”
“对。”陈三槐点头，“所以规则得由我定。不然，你们连入场券都拿不到。”
轮转王在平台上探出头：“哎，你们吵完没？技术方案我准备好了——钻井平台改交易所，永动机香炉当结算中心，GpS纸钱做股票载体，每一笔交易都能溯源。”
陆离冷笑：“技术再好，没有合规框架也是黑市。”
“那你来定框架。”陈三槐看着他，“但利率表里，必须加上一条：**凡参与阴德银行Ipo的机构，需每年向孤魂野鬼发放基础生活补贴**。”
“这是政治任务！”
“对。”陈三槐笑了，“现在金融也是。”
三人僵持片刻。金砂在沙漏里越转越快，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最终，陆离从袖中抽出判官笔，在空中划了几道。一张协议凭空生成，标题是《阴德银行Ipo合作备忘录》。
“我可以接受社保条款。”他说，“但利息必须按日复利计算，且允许跨轮回追偿。”
陈三槐看了眼协议，没签字，反而把防水冥钞贴在沙漏侧面，启动了用户数据投影。十万游魂的活动轨迹在空中铺开，形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关系网。
“看见没？”他说，“这些人，昨天还在排队抢AJ纸鞋。今天你要他们买股票？行，可以。但前提是，他们得知道钱花哪儿了。”
他指着数据流中最密集的一块：“城南乱葬岗，三千无主孤魂，常年没烧纸。谁愿意先去那儿建个‘普惠烧纸站’，谁就有资格发第一批债券。”
轮转王咧嘴：“我来！我把钻井平台的废弃管道改成自动焚化炉，扫码就能投币烧纸！”
陆离皱眉：“低效，不盈利。”
“但它能拉用户。”陈三槐说，“金融的第一步，不是赚钱，是让人敢用。”
陆离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提笔，在协议末尾加了一条：**设立阴德普惠基金，首期投入不低于总募资额的5%**。
“签吧。”他说，“但记住，这只是开始。”
陈三槐拿起笔，在“乙方”位置签下名字。笔尖落下瞬间，沙漏震动，金砂冲天而起，在空中凝成一枚微型铜钱，正面刻着“阴德银行”，背面是二维码。
第一张股票，诞生了。
轮转王立刻动手改造平台。焊接火花四溅，他把永动机香炉接到交易系统，又从地底抽上一股阴火，用来给服务器恒温。
“结算系统通了！”他大喊，“现在每张纸钱股票都能实时定位，跑不了！”
陆离站在一旁，用判官笔蘸朱砂，在陈三槐道袍的北斗七星补丁上写下一串小字：**利息按日复利计，逾期者梦中催收**。
陈三槐没拦他。他知道这笔债迟早要算，但现在，他得先把台子搭起来。
“开户系统呢？”他问。
“已上线。”轮转王调出界面，“实名认证靠烧纸留痕，人脸识别用祖宗托梦影像比对，双重验证。”
“交易时间？”
“全天候。”轮转王咧嘴，“毕竟鬼不用睡觉。”
陆离递来一份名单：“首批保荐机构共十二家，包括阎罗殿资产管理、孟婆汤资本、黑白无常信托……你得选三家。”
陈三槐扫了一眼，划掉两个名字：“汤映红的店保留，张黑子的夜巡队也加一个。第三个，留给城隍庙土地神。”
“他连资产负债表都不会看！”
“但他有夜壶。”陈三槐说，“信用土地牌，比你们的财报靠谱。”
陆离闭嘴了。
平台基本成型。GpS纸钱被批量印制，每张都嵌入微型符咒，能在交易时自动记录流向。第一批股票发行额度定为一亿阴德点，认购门槛是：**至少服务过一百个游魂**。
“宣传语我想好了。”轮转王举着喇叭，“**你的善行，就是你的资产**。”
陈三槐点点头，走到主控台前。屏幕上，十万用户的数据流仍在滚动，新增注册速度稳定在每分钟三百人。
“可以了。”他说，“明天九点，正式开市。”
陆离整理黑袍，准备离开。临走前，他停下脚步：“提醒你一句，Ipo只是开始。真正难的，是让这玩意儿别崩。”
“崩了我也认。”陈三槐看着沙漏，“反正最差也就是回到摆摊卖纸钱。”
轮转王在平台上挥舞扳手：“我已经把钻井平台的升降梯改成电梯了！还装了广告屏，播李白念诗！”
“播什么？”
“**投资阴德银行，下辈子不做穷鬼**。”
陈三槐没笑。他拿起最后一张防水冥钞，贴在交易所大门的感应区。门锁咔哒一声打开，里面漆黑一片，只有结算系统的红灯在闪。
他迈步进去，身后飞舞着成千上万张GpS纸钱，像一场不会融化的雪。
陆离站在远处，袖口的生死簿纹样微微发烫，自动加粗了一行字：**陈三槐，负债总额：∞，还款期限：永续**。
轮转王爬上信号塔，把一面新旗子升上去，上面写着：**今日无涨停，明日见分晓**。
陈三槐站在主控台前，手指悬在启动键上方。
他的右眼忽然流下一滴泪，没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