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的手还贴在塔身上,那股断拍的心跳感越来越明显,像是有人在墙外用指甲轻轻刮着门板。他缩回手,指尖沾了层薄灰,闻起来有点像汤映红熬汤时那种快糊锅的焦甜味。
“封印松了。”他说。
林守拙正拿唾沫润开《阴阳折纸七十二变》的残页边缘,听见这话手一抖,纸角撕了一小块。他没管,只盯着那发烫的第19变草图,嘴里念叨着祖上传下来的加固口诀,结果越念声音越小——书上的字迹正在一点点褪色,像是被什么吸走了墨。
太爷爷蹲在信号塔旁边,遥控器屏幕闪了几下,跳出一行字:“检测到外部灵压渗透。”他抬脚踹了塔基一脚,塔身晃了晃,金光颤了一下又稳住。
“装什么大尾巴狼,不就是想钻空子?”他啐了一口,“等我把你那婚书撕了,看你还怎么配对。”
张黑子一直盯着金雾深处,工作证反戴在腰带上,蓝光从边缝里渗出来,和雾气里的波动一模一样。他自己没察觉,只是下意识地把哭丧棒往前挪了半步。
就在这时候,那根棒子突然软了。
不是断裂,也不是弯曲,是整根从底部开始变成一根带刺的枝条,深红花瓣一瓣瓣绽开,露出发黑的花蕊。一股浓得呛人的玫瑰香冲出来,混着点铁锈和旧账本的味道。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花枝“啪”地裂开一道缝,一个身影慢慢爬了出来。
官袍加身,头戴乌纱,脸色青白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宣纸。他一手撑着花枝,另一只手拄着象牙手杖,缓缓站直。
“今日迎娶孟婆,三界共证。”秦桧开口,声音不响,却像算盘珠子一颗颗砸在耳膜上,“匹配度千倍,天意如此。”
陈三槐后退三步,抓起陶碗里剩下的祖坟土,扬手撒向花枝。土粒碰到花瓣立刻冒烟,发出烧头发似的臭味,花枝抽搐了一下,秦桧的脚步顿了顿。
太爷爷骂了句脏话,抡起手里的智能机顶盒就砸过去。盒子飞到半空,屏幕亮起,弹出一条红色提示:“非法婚姻绑定申请,驳回中……请等待系统审核。”
秦桧眉头一皱,婚书模样的手杖猛地翻页,那行字瞬间消失,机顶盒“砰”地炸成碎片,塑料壳子溅了一地。
“老东西,你也配拦我?”他冷笑,“你孙儿靠透支阳寿活命,你倒有脸充正道?”
太爷爷喘着粗气捡起遥控器,手指在屏幕上狂点:“我充不充正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婚书没盖民政局钢印!”
花枝上的黑气更浓了,秦桧抬起手,目光转向汤映红。
她原本靠墙站着,忽然身子一僵,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她的体香瞬间变了,从淡淡的玫瑰金转为一种粘稠的黑雾,像沥青沸腾时冒出的泡,顺着空气爬向四面八方。
黑雾碰到结界,墙面开始剥落,露出后面流动的数据残影。那些影子里全是错乱的投胎记录,孩子哭着被塞进富豪家,夫妻在轮回门前被人强行拆散。
汤映红嘴唇发紫,眼神涣散,喃喃道:“兄长……我等你千年……这次不能再错过了……”
“丫头醒醒!”杨石头猛地冲出来,提着夜壶对着黑雾就是一阵猛喷。洒出来的不是尿,是灰白色的土,带着一股老坟头特有的霉味。
土雾撞上黑雾,“轰”地炸开一圈黄尘,汤映红浑身一震,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林守拙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纸马上。纸马双目金光暴涨,鬃毛炸开,化作一道薄纸屏障挡在众人面前。黑雾扑上来,纸面“滋滋”作响,边缘迅速焦化。
“撑不了多久。”林守拙抹了把嘴角的血,“它认得我的折法,就像认得自己的骨头。”
秦桧站在花枝顶端,衣袖轻扬,婚书再度翻开一页。他的身体开始往花枝里沉,像是要和那根枝条长在一起。枝干变粗,花瓣泛出暗红,每一片都像写满了朱砂小字。
“你们以为封住系统就够了?”他低头看着陈三槐,“可我是因果本身。只要还有人想改命,我就不会死。”
陈三槐盯着那根融合中的花枝,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张黑子的哭丧棒——不对,现在该叫花枝残段了。它静静躺在地上,离信号塔不到两尺。
“你刚才……有没有感觉不对?”他问。
张黑子摇头,摸了摸反戴的工作证:“就闻着有点香,脑子有点沉。”
没人注意到,他腰间的蓝光已经熄了。
杨石头蹲在刚才喷土的地方,扒拉开一层浮土,忽然停住。他伸手抠了抠,从泥里掏出半块青铜钱。铜钱边缘残缺,表面绿锈斑驳,但中间清晰刻着一个“刘”字。
“这玩意儿……怎么在这儿?”他嘀咕着,翻来覆去地看。
陈三槐接过铜钱,左眼突然一阵剧痛。眼前画面一闪:一座古炉熊熊燃烧,有人将铜液倒入模具,铭文浮现——“衣带诏”三个字刚成型,就被一股黑气卷走。
画面碎了。
他眨眨眼,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铜钱还在手里,那个“刘”字似乎比刚才更清晰了些。
林守拙靠着纸马喘气,声音发虚:“他现在是半魂半植,扎根在系统漏洞里。普通手段伤不到他。”
太爷爷盯着汤映红,见她趴在地上,呼吸微弱,体香时有时无,低声骂了句:“这丫头背的债,怕是比地府账房还多。”
杨石头捏着夜壶,壶底还剩点土,他犹豫了一下,又往信号塔基座周围撒了一圈:“祖上传过话,带‘刘’字的铜钱不能碰,碰了就得还债。”
“还什么债?”陈三槐问。
“还不清的。”杨石头摇头,“三百年前有个铸钱匠替主上偷偷改过命格,后来整个家族都被记了阴债。听说那匠人姓陈。”
屋子里静了一瞬。
秦桧在花枝顶端轻笑:“原来你们还不知道?你们这位道士,祖上可是替刘备铸过保命钱的。而我——”他抬手抚过婚书,“正是当年奉命销毁证据的人。”
他目光落在陈三槐脸上:“你以为你师父传你功德是恩情?那是赎罪。你们陈家欠的,不止一条命。”
陈三槐握紧铜钱,掌心被边缘划出一道血口。血顺着“刘”字流下去,渗进裂缝。
信号塔猛地一震,塔尖的体香分子式开始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拉扯着变形。
林守拙挣扎着站起来,扶住纸马:“它在试图重写防火墙……一旦成功,所有被篡改的记录都会变成既定事实。”
太爷爷一脚踢开脚边的机顶盒残骸:“那就别让它写完。”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凭证,上面盖着“地府养老院VIp专用”红章,抬手就要往塔身贴。
陈三槐突然伸手拦住他:“等等。”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铜钱,血已经浸透了半个字。左眼又开始疼,但这次不是幻象,而是某种更深的牵引,像是有根线从铜钱连到了他的骨头里。
“这钱……是不是只能由姓陈的人触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