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把那张带符文的存储卡塞进贴身内袋时,脚底传来一阵闷震,像是地下有人用锤子敲铁轨。他没停步,继续往办公室走,道袍下摆蹭着焦黑的电路板碎片,发出沙沙声。
门是虚掩的。
他记得自己离开时锁了。
推开门,屋里没点灯,但桌面上那盏油灯不知何时亮着,火苗歪向左边,照出槐木桌三条新裂痕的轮廓。裂口不长,可每一道都像被什么从里头慢慢撕开,边缘泛着灰黑,像是纸烧完后剩下的死灰被重新捏成了线。
他站在门口,没进去。
右眼忽然湿了一下,一滴泪滑下来,砸在门槛上,声音比预想的轻。左眼自动翻出账本,一行字浮在视野中央:**审计倒计时:71:59:43**。数字开始往下跳。
“还挺准。”他低声说,抬脚跨过门槛,顺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铜钱,往屋角四枚钉子上一挂,铜钱串成的帘子垂下来,叮当响了两声。
隔魂阵成了。
他走到桌前蹲下,伸手去摸裂痕。指尖刚碰上边缘,一股冷气顺着指骨往上爬,直冲脑门。他没缩手,反而用力按了下去。裂口微微张合,像是喘气,一缕黑灰飘出来,落在他指甲盖上,立刻烫得发红。
他收回手,吹了口气。
黑灰没散,反而卷成小团,贴在皮肤上不动了。
“不是普通的灰。”他说,“是记到账上的灰。”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扫地声。
纸人清洁工来了。三个,排成一列,动作整齐,扫帚划过地面时带起薄烟。它们没有脸,只有两个纸团当眼睛,身子由黄裱纸一层层糊起来,关节处缠着麻线。
领头的那个在门口顿了一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然后径直走向桌子。它抬起扫帚,轻轻刮过第一条裂痕,黑灰簌簌落下,被扫进一个折叠纸袋里。
第二条也一样。
到第三条时,扫帚刚碰到灰,纸人的头突然歪了歪,嘴巴——如果那道折痕能算嘴的话——动了。
“阴司审计署三日后来查账。”它说,声音平得像念通知。
陈三槐没动。
纸人说完就继续扫地,仿佛刚才开口的是别人。
他盯着它看了五秒,忽然伸手,一把扯下它背上的纸袋。袋子没封口,黑灰堆在里面,还在微微蠕动。他凑近闻了闻,没味,但鼻腔里有种被细针扎的感觉。
他放下袋子,转身从柜子里摸出一本破书,封面写着《阴德通联操作手册》,边角缺了一块,像是被老鼠啃过。翻开第十七页,有段小字:“账墨燃烬:阴阳总账被动篡改时,关联器物将渗出黑灰,具灵识残留,慎触。”
他合上书,扔到桌上。
“所以不是系统坏了。”他自言自语,“是有人改了账,还特意留了痕迹给我看。”
他抬头看向窗外。
广场上音乐正响,老式喇叭放的是《最炫民族风》。太爷爷抱着智能机顶盒,在一群老头老太太中间扭腰,动作灵活得不像七十多的人。他穿件红马甲,头上别着朵塑料花,盒子屏幕亮着,正在播广告。
广告画面是个穿西装的纸人,站在柜台后微笑:“诚信纳税,幸福投胎。阴德银行,您值得信赖。”
字幕滚动:【风险提示:任何虚增功德、透支信用行为,均将触发审计机制】
陈三槐推开窗。
“您老不是说被pS寿命的事搞砸了,要闭门思过?”
太爷爷没回头,舞步不停:“广告费到账了!他们拿我当活体案例宣传合规经营!”
“谁给的钱?”
“财政司啊。”他终于侧了下脸,眼角挤出个笑,“说我是‘典型反面教材转正面代言人’,还问我能不能再跳一段《春天的故事》。”
陈三槐没接话。
他盯着屏幕里的“风险提示”字幕,又看了看桌上的裂痕。poS机爆炸是昨天的事,今天他的办公桌就开始渗黑灰,而阴德银行已经在打合规广告——说明他们早就知道漏洞存在,甚至可能……就是他们放出来的。
他关上窗,拉上窗帘。
回身时,发现纸人清洁工还没走。三个都停在屋子中央,扫帚拄地,纸眼齐刷刷对着他。
“你们吞了多少东西?”他问。
没人回答。
他走到第一个纸人面前,伸手掰开它的“嘴”。里面是空的,但底部有一小块黑灰,凝成豆粒大小,像是被刻意藏起来的。
第二个也一样。
第三个更明显,黑灰结成个小球,卡在喉咙位置。
他掏出随身小刀,划开纸脖子,把黑球抠出来。刚捏在手里,那球就化了,变成一条细线,钻进他指尖。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几个画面:一排排服务器机柜,红灯闪烁;一张表格,标题是“Yd-663-9t终端异常率”;还有个印章,印文是“审计预备组”。
他松开手,黑线消失。
“原来是这么传信的。”他说,“让纸人吃灰,等我来扫。”
他把三个纸人都拆了,纸壳摊在地上,黑灰倒进铜盆,浇上半碗香油,点火。
火光腾起,黑灰在火焰里扭曲,最后拼出三个字:**别信账**
然后全烧没了。
他坐在桌后,拿起算盘。
算珠一颗颗拨过去,没出声。他知道现在不能算钱,得算人——谁能在地府财政司内部改数据,还能让信息通过纸人清洁工传到他这儿?林守拙的纸人一向只听指令,不会自主吞信息,除非……有人在背后重写了底层程序。
他正想着,桌上的油灯忽然灭了。
不是风吹的。
是裂痕里伸出的一缕黑气,轻轻一卷,火就没了。
黑暗中,倒计时还在左眼里跳:**71:48:21**
他没点灯。
过了会儿,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块布,盖在桌上。布是旧道袍改的,补丁拼出了北斗七星。他把它铺平,压住三条裂痕。
做完这些,他靠进椅背,右手搭在算盘上,左手摸了摸内袋里的存储卡。
外面音乐换了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太爷爷的声音隔着窗传来:“孙子!三日后的事,早准备早安心!”
他没应。
屋里静得很,连风都不动。
忽然,盖布底下传出一声轻响。
像是木头在呼吸。
他低头看去,布面微微拱起,一道裂痕的位置,缓缓渗出新的黑灰。灰落在布上,没停,也没扩散,而是聚成一行小字:
**他们知道你看懂了**
他盯着那行字,右眼又湿了。
一滴泪落下来,砸在布上,滋啦一声,黑字边缘卷曲发焦。
他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然后,慢慢把算盘往前推了半寸。
算珠静止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