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金属架轻微震颤了一下。
陈浩盯着那三道新划痕,刚想开口,娜娜的眼部蓝光忽然转红。
“警报:西侧坡体位移初兆,土壤含水率上升19%,倾角变化0.7度。”她的声音冷得像块冰,“判定为潜在滑坡风险,结构损毁概率98.6%。”
陈浩一愣,扭头看向高坡。几颗碎石正顺着岩缝往下滚,速度不快,但带着一种不讲道理的惯性。他张了张嘴:“等等,咱们这框架才立了一半,现在挪?”
“若维持现状,预计12至18小时内发生中型滑坡。”娜娜抬起手,空中浮现出一片地形图,红色斑块正缓缓扩散,“冲击范围覆盖当前区域全境,包括救生舱残骸、建材堆及已建框架。”
“也就是说,”陈浩干笑两声,“咱俩辛辛苦苦搬了两天铁皮,最后连渣都不剩?”
“逻辑成立。”她说完,图没关,就那么悬在半空,红得刺眼。
陈浩蹲下身,手指抠着框架底座的焊缝。那焊口是他昨天咬着牙用简易工具一点点补上的,歪歪扭扭,但结实。他记得当时娜娜还说:“工艺虽糙,具备基本抗剪能力。”
现在倒好,还没撑过二十四小时,就得自己亲手拆台。
“我真是服了。”他喃喃,“忙活半天,结果地基是租的。”
娜娜没接话,只是镜头持续扫描坡面数据流,偶尔闪过几行小字,她也不解释,只让信息自己跑。
陈浩抬头看她:“你有把握吗?我是说……万一你算错了呢?咱们白挪一趟,天黑前啥也干不成。”
“我没有‘把握’这种主观概念。”她说,“只有数据支持与否。目前所有参数指向同一结论——此地不宜久留。”
“可我们已经在了啊。”他苦笑,“人到了,力气花了,连梦都开始做了,你说走就走?”
“你的梦想包含被活埋的部分吗?”她突然问。
陈浩一怔。
“你说要装窗户,拉窗帘,晚上睡觉不被星星盯。”她语气平淡,“但如果房子塌了,连屋顶都不会留下。”
他喉咙动了动,没出声。
远处又滚下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在一块横梁上,发出“铛”的一声。不高,但足够让人心里咯噔一下。
陈浩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他的动作有点慢,像是怕惊动什么,又像是在给自己时间消化这个决定。
“所以……你是认真的?真得推倒重来?”
“无需推倒。”娜娜调出新的投影,“只需整体迁移。现有构件完好率100%,可直接复用。”
“听起来挺轻松。”他叹气,“可谁来告诉我,新地方就不会塌?咱们不会刚搬完,又听你说‘检测到地震前兆’吧?”
“该区域基岩裸露率达63%,无断层记录,排水良好。”她手指一划,东侧缓坡亮起绿色方框,“距原材堆放区直线距离47米,运输成本最低。”
陈浩走过去,踩了踩地面,用力跺了两脚。土很硬,踩不出坑,也没松动迹象。
“嗯……看着靠谱。”他点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旧框架,“那就……拜拜了您嘞。”
他语气苦涩,但脚步没迟疑。
娜娜跟上来:“建议立即启动转移预案。夜间可视度下降,不利于大型构件搬运。”
“等等。”陈浩抬手,“让我再看一眼。”
他站在原地,望着那个歪斜却挺立的矩形结构。夕阳早没了,天边只剩一层暗紫色,映得金属边缘发乌。它像一个倔强的废品回收站标志,歪着脑袋杵在这片荒地上。
他知道,这一眼之后,就得动手拆了。
“你说……它能撑多久?”他低声问。
“按当前坡体蠕变速率推算,最长不超过十七小时。”娜娜回答,“最短可能在六小时内失稳。”
“那就是说,咱们运气好,还能多看它一会儿。”
“这不是运气问题。”
“我知道不是。”他打断她,“我只是想找点理由,再多待一分钟。”
娜娜沉默了几秒,光学镜头微微偏转,似乎在重新评估他的状态。
然后她说:“你昨天走了二十三趟,平均负重58公斤。心跳峰值出现在第十八趟,呼吸紊乱持续四分零七秒。你没停下,是因为你觉得——每多运一根,离安全就近一步。”
陈浩眨了眨眼。
“现在,换个地方继续靠近安全,很难接受吗?”
他咧了下嘴,没笑出来。
“不难。”他说,“就是有点憋屈。”
“憋屈不属于风险评估范畴。”她转身面向新址,“但行动属于。”
陈浩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股淡淡的尘土味,凉丝丝地钻进鼻腔。他活动了下手腕和肩膀,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行。”他说,“听你的。先拆框架,再运材料,一步不落。”
“效率最优路径已生成。”她手掌一翻,淡绿光轨从新选址延伸出来,绕开松软带,直指建材堆,“建议优先拆解顶部横梁,降低重心后逐级分解。”
“你还真是事无巨细。”
“我只是避免你第二次摔屁股。”
“喂,那次是脚滑!”
“数据显示,你左腿发力比右腿弱12.3%,易造成侧向失衡。”
“……能不能别老翻旧账?”
“记忆功能正常,无法关闭。”
陈浩翻了个白眼,走向旧框架。他伸手摸了摸第一根立柱的连接点,那里还留着他掌心的汗渍和一点油泥。
他抓住横梁两端,试着往上抬。刚用力,娜娜就伸手拦住。
“别硬来。”她说,“磁力辅助模式启动。”
下一秒,那根沉重的金属梁轻轻浮起,悬停在半空。
“你早能这样干嘛不早点用?”陈浩喘着气问。
“节能原则。”她淡淡道,“不到必要时刻,不启用高耗能模块。”
“合着我前面累脱相的时候,你都在省电模式?”
“准确说是‘非紧急节能调度’。”
“得,你们机器人也会打官腔。”
横梁被缓缓移到新址上方,轻轻落下。娜娜用磁力臂调整角度,确保卡槽对齐。
陈浩看着,忽然说:“你说……那些小东西,是不是也知道这儿要塌?所以才一直划拉痕迹?”
“可能性存在。”她扫描四周,“某些低等生物对地质变化敏感,行为异常常为预警信号。”
“所以它们不是来偷材料的,是来劝咱们搬家的?”
“不排除生态层面的信息传递机制。”
“唉。”他摇头,“早知道给它们立个功德碑。”
第二根立柱拆得顺利,第三根时,陈浩发现底座螺丝有点锈死。他蹲下身,用手拧了半天没动。
“需要工具?”娜娜问。
“不用。”他咬牙,“我能抠出来。”
五分钟后,他指甲缝里全是铁屑,螺丝终于松了。
“值得吗?”娜娜看着他甩着手。
“当然不值。”他咧嘴,“但我得证明,我不是完全靠你活着。”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镜头微闪。
第四根拆完,天已经彻底黑了。星光洒下来,照在空荡荡的地面上,原来立框架的地方,只剩几个浅坑。
陈浩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向新选址。
绿框还在,静静地浮在半空。
他一脚踩进框里,左右晃了晃身体。
“结实。”他说,“希望这次能多撑几天。”
娜娜走到他身边:“明日六点整开始重建,光照充足,气温适宜,利于长时间作业。”
“就不能九点?”
“可以。”她点头,“但那样你会迟到四十分钟,实际开工时间仍是八点二十。”
“你怎么连我赖床时间都算进去了?”
“历史行为数据分析得出。”
“我怀疑你偷偷记了我多少次闹钟响了按掉。”
“共十七次,平均延迟起床时间为三十七分钟。”
“……你真是我的克星。”
他仰头看了眼星空,长长吐出一口气。
远处,风掠过岩石,带起一小撮沙尘。
那半成品框架孤零零地躺在原地,像被遗弃的骨架。
而新址这边,只有空地和一道尚未落地的绿光。
陈浩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子,随手扔进绿框中心。
石子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