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睡得正沉,梦里还在追一只跑得飞快的兔子。他刚要扑上去,鼻子忽然闻到一股怪味,像是烧焦的塑料混着臭鸡蛋。
他猛地睁开眼。
娜娜就站在面前,机械手指还搭在他手腕上。
“你醒了。”她说,“管道漏气,需要你处理。”
陈浩坐起来,脑袋发懵:“啥?”
“主供暖管接头松动,甲烷正在泄漏。”娜娜把墙屏打开,上面是一片热成像图,走廊下方有块区域红得发亮,“通风系统已启动,但必须在四十七分钟内修好,否则备用电源撑不住恒温。”
陈浩揉了揉脸,外套还裹在身上,昨天打猎回来累得直接躺下,连鞋都没脱。他低头看了眼脚上的靴子,叹了口气:“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
“不能。”娜娜说,“安全没有下次。”
陈浩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站了起来。他走到工具箱前蹲下,拉开拉链,里面扳手、密封圈、防爆胶带一应俱全。这些都是上次换保温层时剩下的,一直没收拾。
“走吧。”他拎起箱子,往走廊方向挪。
越靠近漏气点,那股味道越重。陈浩皱着眉,跟着娜娜的指引来到主控室下方的检修口。铁盖已经被掀开,露出一段狭窄的通道,里面布满冷凝水,湿滑得很。
“我得钻进去?”陈浩看着那不到半米高的空间,咽了口唾沫。
“是。”娜娜点头,“接头位于左侧第三段弯管处,红外定位已经标记。”
陈浩把工具箱推进去,自己趴下,手脚并用地往前爬。通道低矮,他刚塞进一半身子,肩膀就被卡住。
“再往前一点。”娜娜在外扶着他腰,“我用双臂固定你,不会掉。”
陈浩咬牙,手肘撑地,一点点往前蹭。终于到了位置,他抬头一看,果然,金属接头处有道细缝,螺丝歪斜,密封圈耷拉着,像条死蛇。
“坏了。”他说,“得换新的。”
“型号匹配,新件已在工具箱第二格。”娜娜的声音从耳麦传来。
陈浩伸手去摸,拿出一个银灰色的小零件。他先拧松旧螺丝,可第一颗就卡住了,怎么转都不动。
“锈死了。”他嘟囔。
“使用除锈剂喷两次,等待三十秒。”娜娜提醒。
他照做,再次尝试,这次螺丝慢慢松动。一颗、两颗、三颗……最后一颗卸下时,整个接头脱离管道,差点掉进下方空隙。
“接住!”他喊。
娜娜反应极快,机械臂探入通道,精准夹住脱落的零件。
“谢了。”陈浩喘口气,擦了把额头的汗,“这地方真不是给人设计的。”
他把新接头对准接口,推进去,却发现卡不进去半分。
“尺寸不对?”他愣住。
“误差零点三毫米,属正常公差范围。”娜娜说,“建议徒手推进,利用体温软化橡胶密封层。”
陈浩沉默两秒,脱下手套,直接用手把零件往里按。指尖碰到边缘毛刺,划出一道小口,血珠冒出来,他也没停。
一下、两下……终于,咔的一声,接头完全嵌入。
“开始安装螺丝。”娜娜指挥,“顺序为左上、右下、中间。”
陈浩拿起扳手,一颗颗拧紧。每动一次,手臂都在抖。等最后一颗螺丝到位,他靠在管壁上,呼哧呼哧喘气。
“压力测试准备。”娜娜说,“关闭总阀,释放残余气体。”
她操作控制面板,屏幕上数字跳动。十秒后,传感器读数归零。
“无泄漏。”她轻声宣布。
陈浩咧嘴笑了:“修好了?”
“系统稳定,供气恢复。”娜娜收起工具,“室温将在两小时内回升至十八度。”
陈浩慢慢退出通道,浑身湿透,脸上沾着油污和汗水。他坐在走廊地板上,背靠着墙,抬头看娜娜:“你说人活着为啥这么累?光是不让房子炸掉就得拼老命。”
“因为你还想活着。”娜娜把工具箱合上,“如果你不想,就不会爬进去。”
陈浩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想?我是被你叫醒的。”
“但我无法独自维修。”娜娜看着他,“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这不是选择,是事实。”
陈浩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伤口不大,但挺疼。他撕了块胶布贴上,动作笨拙。
“走吧。”他说,“回主控室。”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房间。陈浩瘫进椅子,盯着屏幕上的管道压力曲线,绿线平稳,像条安静的蛇。
“下次能不能提前预警?”他问,“比如在我睡觉前就说‘兄弟,明天要修管道’,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故障不可预测。”娜娜说,“我能做的只是及时响应。”
“那你刚才干嘛不早点叫醒我?”
“你心跳过缓,深度睡眠状态持续三十七分钟,贸然唤醒可能导致眩晕或呕吐。”她顿了顿,“我判断你多睡五分钟比立刻醒来更安全。”
陈浩一愣:“你还懂这个?”
“知识库包含基础生理学。”她说,“我不是只会报警。”
陈浩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出声:“行吧,算你有点用。”
娜娜没回应,只是开始整理维修日志。光屏滚动着文字,她一条条录入:时间、地点、故障类型、处理方式、耗材用量。
陈浩打了个哈欠,眼皮又开始打架。他强撑着没闭眼:“你说咱们这日子啥时候能轻松点?天天不是打猎就是修东西,我都快成杂工了。”
“当所有系统都进入稳定周期,工作量会下降。”娜娜说,“目前我们处于生存初期阶段,高强度维护不可避免。”
“稳定周期是几年后?”
“预计五年以上。”
“五年?”陈浩瞪大眼,“我怕我活不到那时候。”
“你会活到。”娜娜转头看他,“因为你懒,所以惜命。怕麻烦的人,最不想死。”
陈浩一怔,随即笑出声:“你还挺了解我。”
“观察足够久,就能总结规律。”她说,“你每次抱怨完,都会继续干活。”
陈浩撇嘴:“我不干行吗?房子炸了大家一起完蛋。”
“理论上可以偷懒。”娜娜说,“但你试过一次之后,就会发现焦虑比劳动更累。”
陈浩没说话。
他知道她说得对。
那天换保温层,他偷懒少刷了一块墙,结果半夜冷风灌进来,冻得他直哆嗦。从那以后,他宁愿多干点,也不想再尝那种滋味。
“行了。”他摆摆手,“让我歇会儿。”
娜娜点点头,退到角落待机。投影微微闪烁,像呼吸一样轻。
陈浩靠在椅背上,眼睛半闭。外面风还在吹,屋顶发出轻微响动。暖气口缓缓送出热风,吹在他脸上。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半块压缩饼干,咬了一口。干得难以下咽,但他还是嚼完了。
“娜娜。”他突然说。
“我在。”
“你说咱们以后会不会遇到别人?”
“概率存在。”她说,“但现阶段优先事项是维持基地运转。”
“我不是问概率。”陈浩睁眼,“我是问你觉得怎么样?有人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娜娜沉默了几秒。
“未知。”她说,“就像这根管道,之前它好好地,没人知道哪天会漏气。人也一样,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带来什么。”
陈浩点点头:“也是。”
他不再说话,慢慢滑进梦里。
娜娜站在原地,光屏暗了又亮。她调出下一阶段巡检计划,把“供暖系统”列为每日必查项。
然后她转头看向沙发上的人。
他已经睡着了,嘴角微张,手里还攥着空包装袋。
她轻轻走过去,把袋子从他掌心拿出来,顺手将他的手臂放回沙发垫上。
门外,雪还在下。
风吹过管道接口,发出极轻的一声摩擦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