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稳后,陈浩最后一个下车。他拍了下雪橇门框,声音不大不小:“今天不算完,咱们还得开会。”
旁边几个人脚步一顿,有人嘀咕:“刚回来还不让歇?”
“谁不参加,明天早餐就没泡饼。”他转身往主控室方向走,“想吃软的,就得先动嘴。”
娜娜站在车旁,手腕轻闪,广播系统自动接通:“会议通知:b区主厅,十五分钟后开始。主题:《首次春季户外活动复盘》。着装无要求,建议携带个人笔记。”
没人反驳。上回她说没泡饼,真就没了三天。
陈浩拐进生活区,顺手把野餐垫挂上墙架。那垫子还带着点泥土味,边角有点发皱。他从胸口口袋掏出一张折得乱七八糟的纸条,展开看了两眼,上面写着“春天的第一顿饭”。
他没多看,踮起脚把纸条贴在公告板最上方,压在之前几张通知底下。
十分钟后,主厅坐了七个人。小王靠墙打哈欠,小李低头翻手机,小张捏着笔在本子上画小鸟。
陈浩没站讲台,直接盘腿坐在地上,膝盖一高一低。他翻开防水笔记,页角卷着,字歪得像蚯蚓爬。
“我先来。”他说,“说三件事。”
所有人抬头。
“第一,蝴蝶敢往人堆里飞,说明空气里的毒少了。以前它见人早跑了,现在还能蹭饭,这是环境好转的信号。”
有人点头。
“第二,小王你拿急救包当靠垫的事,暴露一个问题——我们对东西的用途分不清。紧急物资变成日常用品,真出事时可能找不到。”
小王脸一红:“我就垫了一下……”
“一下也不行。”陈浩摆手,“第三,饼泡汁能嚼了。这不是食物变了,是我们心态变了。以前吃饭是为了顶饿,今天吃饭是为了开心。”
他合上本子:“寒冬教会我们怎么活,春天得教会我们为什么活。”
屋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娜娜启动投影。画面无声播放:绿芽破土、母鸟归巢、众人哄笑……最后定格在黄蝶落在残渣上的瞬间。
“这是本次行程中情感波动最强的画面。”她说,“我在缓存里反复调用了七次。”
小李愣住:“你还记得这个?”
“我的记忆不会丢。”她说,“但你们当时的笑声频率比平时高1.8倍,心率同步率达到76%。这是群体情绪共振的表现。”
小张低声说:“那天确实不一样。”
“所以这会不是走形式。”陈浩站起来,走到黑板前,“我们要把脚踩出来的路,变成脑子能记住的规则。”
他拿起笔,在黑板上写下第一条:
—— 自然复苏信号已现,可建立“生态观察周报”。
“以后每周记录一次植物、动物的变化。谁看到新动静,就往日志里填一笔。”
第二条:
—— 户外活动具备心理疗愈功能,建议每季开展一次。
“不是为了玩。”他说,“是让大家知道,外面不只是风雪和死地,还有能让我们笑出来的地方。”
第三条:
—— 物资管理需分级标注,防止紧急用品日常化滥用。
“以后所有包都贴标签。红色是救命用的,蓝色是生活用的,绿色是可替换的。谁乱动,下次野餐取消资格。”
小王举手:“那泡饼算哪类?”
“黑色。”陈浩说,“专治绝望。”
屋里又笑了。
娜娜调出数据面板:“综合生理监测与行为轨迹,本次出行达成三项隐性成果:群体心率同步率提升18%,语言交流密度增加2.3倍,自主决策响应速度加快。”
陈浩接话:“意思是,咱们不只是身体出了门,脑子也解冻了。”
小李点头:“我在车上说了五句话,比我过去一个月加起来还多。”
“这就对了。”陈浩指着窗外,“地在回暖,心不能还冻着。”
会议快结束时,小张突然问:“这些总结,真的有用吗?不就是出去吃了顿饭?”
陈浩没急着答。他打开笔记本,翻到一页,上面画着蝴蝶、鸟巢和一棵歪歪扭扭的小树苗。
“你看这蝴蝶。”他说,“它落在饼渣上,是因为闻到了发酵味。而我们留它一口,是因为觉得它该活着。这不是本能,是选择。”
他抬头:“以前我们只做能活的事。现在我们开始做想做的事。这个转变,比发现一百种新生物都重要。”
娜娜将录音文件命名:《S-01:春日认知重构会议实录》,加密归档,并自动关联至春游影像日志。
屏幕弹出提示:资料链完整,标记为“里程碑级心理节点”。
人陆续离开。
陈浩留在公告板前,伸手把那张“春天的第一顿饭”纸条重新抚平,撕下胶带粘牢。他盯着看了几秒,然后轻轻揭下来,夹进笔记本最深处。
本子合上时,有页纸角露了出来,上面写着一行新字:
“今天学会了三件事:看天,看地,看自己。”
他把本子塞回裤兜,转身走向休息区。走廊灯光微暗,脚步声渐渐消失。
娜娜仍坐在主控台前,终端运行归档程序。监控屏显示全员生命体征平稳,环境温度适宜。她的镜头微微收敛,进入低功耗待命状态。
墙上的公告板空了一角。
那张纸条不见了。
但黑板上的三条结论还在。
灯光照着字迹,清晰可见。
陈浩走出主厅时,顺手关掉了头顶的灯。
黑暗扑过来一半。
另一半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