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靠在羊圈栏杆上,手里空了,杯子已经放回操作台。他打了个哈欠,眼皮有点沉。
刚才那杯温热的奶喝得舒服,整个人都松下来。他眯着眼,听着挤压机发出的规律声响,一下一下,像某种笨重的节拍器。
娜娜站在平台中央,机械臂微微调整角度,光学镜扫过设备区。“主系统运行稳定,滴灌流量达标。”
“咱这小作坊,现在也算正规军了。”陈浩咧嘴一笑,顺势往旁边的小凳一坐,脚边还躺着半截废弃的钢管。
他刚闭眼没多久,耳边的声音变了。
原本平稳的压缩声开始夹杂一种低沉的嗡鸣,像是铁皮桶被人拿棍子一直敲,又闷又烦。他皱了下眉,没睁眼,以为是机器刚启动的正常抖动。
可那声音越来越响,节奏也没变,持续不断。
他睁开眼,抬头看娜娜:“你听没听见?啥玩意儿在叫?”
娜娜的光学镜闪了一下:“音频检测显示,主设备区噪声值已达87分贝,超出安全阈值。”
“啥意思?吵?”
“长期暴露可能影响神经系统,同时存在生态干扰风险。”
“你说话能不能再直白点?”
“鸟来了。”
陈浩扭头看向防护网外。
天色还没暗,远处树梢上盘旋着一群黑影,翅膀展开,来回绕圈,不走也不落地。几只直接撞上了防护网,啪的一声弹开,又飞回去继续转。
“它们疯了?”他站起身,揉了揉眼睛,“平时不是都躲着咱们吗?”
“监测数据显示,鸟群飞行频率与液压泵震动频率高度同步。”娜娜调出波形图,“推断:机械共振引发生物应激反应。”
“也就是说……咱这机器太吵,把鸟震傻了?”
“结论成立概率百分之八十九。”
陈浩挠头:“那咋办?关机?”
“关闭将导致灌溉中断,作物缺水风险上升。”
“不能停啊。”他叹了口气,“那只能我上了。”
他抄起靠在墙边的木棍,大步走向围栏。走到一半还回头喊了一句:“你要敢说我逞能,我就把你喇叭调成广场舞模式!”
娜娜没有回应。
外面的鸟越聚越多,已经有十几只开始俯冲撞击防护网。金属网格被砸得晃动,几处连接点发出吱呀声。
陈浩挥着木棍在围栏外跑动,嘴里哇哇乱叫:“滚!都给我滚!谁再撞我拆它窝!”
一只体型较大的飞鸟突然从侧面俯冲,翅膀带风,爪子直接抓向他手臂。
他躲得慢了半拍,左臂一凉,火辣辣地疼起来。
低头一看,三道划痕渗出血珠。
“我靠!”他跳开两步,“还带偷袭的?”
娜娜立刻靠近,机械臂展开医疗模块:“表皮裂伤,需清洁包扎。”
“先别管我!”他甩着手臂,“网要撑不住了!再这么撞下去,明天咱就得跟羊一起睡露天!”
娜娜转向设备区,光学镜快速闪烁,数据流在内部迅速比对。“知识库检索完成,声学模型匹配成功。”
“你说啥?”
“噪音主要频段为62赫兹,处于鸟类听觉敏感区间。建议调整液压泵工作频率至45次每分钟,避开共振波段。”
“那不是变慢了?效率掉一半吧?”
“可通过手动补偿压力维持输出。”
“还得我自己踩?”
“是。”
陈浩咬牙:“行,拼了。”
他一瘸一拐跑回操作台,脱了外套绑在伤口上压住血。“你盯着外面,我调机器。”
脚踏杠杆连接着弹簧储能装置,他弯腰检查连接轴,发现固定螺丝有点松。拧紧后试踩两下,活塞运动顺畅,但每次压缩到底都会发出一声尖锐的金属摩擦音。
“这破声儿也得改。”他嘟囔。
娜娜扫描后提示:“润滑不足,建议添加植物油脂。”
“哪来的植物油?”
“上次榨奶分离出的乳脂副产品,经处理可作临时润滑剂。”
“你连这都算好了?”
“资源利用率最大化是基本逻辑。”
陈浩翻出一个密封罐,倒出淡黄色油脂抹进轴承缝隙。再踩下去,声音果然小了一截。
他连续踩了十次,压力蓄满,电磁阀咔哒开启,水流重新进入主管网。
与此同时,外围的嗡鸣声明显减弱。
鸟群的飞行节奏乱了。
原本整齐的盘旋变得散乱,有几只开始降低高度,试探性地飞远。
“有效果!”陈浩喘着气,“看来真是这动静招的祸。”
娜娜补充:“单一降频不足以彻底解决。建议在外围种植隔音植物带,利用叶片密度吸收声波。”
“种树?等它长起来得几个月。”
“选用速生藤蔓类,三日可覆盖防护网外侧。”
“哪来的苗?”
“备用营养槽内现有绿萝变种,生长周期短,根系发达,适合移植。”
“那你去挖,我去扛。”
两人分头行动。娜娜用机械臂切断连接管,拆下三个空置的树脂槽,搬至外围。陈浩忍着手臂疼痛,拖来几根旧支架,固定在防护网外侧,形成垂直种植架。
藤蔓幼苗从营养液中取出,根部裹着湿棉布,一株株插进支架夹层。
“这玩意儿真能挡 sound?”陈浩一边插苗一边问。
“sound 已替换为‘噪音’。”娜娜纠正,“实验数据显示,厚叶植物可削减30%以上声能传播。”
“你就不能说人话?”
“能。”
陈浩翻白眼:“那你为啥不说?”
“因为你提问方式不精确。”
“我……”他张了张嘴,最后憋出一句,“算了,当我没问。”
他们接通滴灌支管,给新栽的藤蔓供水。水流顺着细管流入根部,叶片轻轻颤动。
夜色渐深,设备区的噪音已降至70分贝以下,挤压机运行平稳,只是节奏慢了些。
陈浩坐在操作台旁,左手缠了简易纱布,右手搭在膝盖上,盯着防护网外。
鸟群散得差不多了,只剩零星几只在远处树上观望,不再靠近。
“应该没事了吧?”他问。
“声环境趋于稳定。”娜娜回答,“预计七十二小时后,植物带可形成初步隔音屏障。”
“那我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他正说着,忽然听见一声轻响。
不是机器,也不是鸟叫。
是脚踏杠杆的回弹销卡住了,活塞没能完全复位。
他皱眉站起来:“又出毛病?”
娜娜扫描接口:“金属疲劳导致形变,需更换零件。”
“换啥?哪有 spare part?”
“spare part 中文为‘备用零件’。”
“我知道!我是问有没有!”
“无库存。”
陈浩盯着那根晃动的杠杆,叹了口气:“所以现在怎么办?手摇?”
“可尝试临时加固。”
“工具呢?”
娜娜递来扳手和一段金属条。
陈浩接过,蹲下身子,把金属条垫进连接处,用扳手拧紧螺栓。他用力过猛,左臂伤口一扯,疼得吸了口气。
“你小心点。”娜娜说。
“你说啥?”他抬头,“你刚才是不是关心我了?”
“我只是避免因操作失误导致系统崩溃。”
“哦。”他咧嘴,“那就是没关心。”
他继续拧螺丝,最后一圈卡住,用力一扳——
咔。
螺栓断了。
金属条歪斜,杠杆彻底卡死。
挤压机停止运行。
滴灌系统随之停摆。
陈浩愣住,看着那截断掉的螺栓滚到地上,慢慢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