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刚脱离那根发光的金属柱体不到三分钟，娜娜就报出了航速变化。
“当前推进效率提升百分之二十三，轨道修正误差归零。”
陈浩趴在控制台前啃半块压缩饼干，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他没抬头，只含糊地应了声：“挺好，省电。”
苏珊盯着主屏，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屏幕上那条被高亮的航线像一根笔直的线，一头扎进远处一片密集的光点群中。她忽然坐直。
“等等，那个恒星……是G型黄矮星吧？”
娜娜点头：“光谱分析匹配度百分之九十八，与母星太阳特征一致。”
“我们进来了？”卡尔从后舱探出头，手里还拎着刚才拆了一半的天线盒，“已经到家门口了？”
“引力读数显示已跨越本地星系柯伊伯带边界。”娜娜调出坐标图，“当前位置距母星约四点七光年，航行时间预估剩余六十七小时。”
话音落下的瞬间，驾驶舱安静了几秒。
然后陈浩把饼干渣拍在桌角，猛地站起身，椅子滑出去撞到墙。
“靠！真要回去了？”
苏珊捂住嘴，眼睛有点发亮。她指着屏幕右下角一闪而过的行星轮廓：“那是南环星吗？小时候我爸带我看过它的双月交汇，整整三天晚上都睡不着。”
卡尔咧开嘴，把手里的工具往桌上一扔：“我家楼顶那个破天文望远镜还在阳台放着呢，玻璃都裂了，我一直没换。”
“我要吃东西。”陈浩一屁股坐回去，“不是这种狗都不吃的营养膏，是现烤的，外焦里嫩的那种牛肋排，撒满黑胡椒，边上配炸薯角，再来一大杯冰镇汽水——对了，现在还能点外卖吗？”
“应该能。”苏珊笑出声，“我记得城东那家老店还在营业，他们家的芝士酱配方十年没变过。”
“我要一口气点十份。”陈浩拍大腿，“吃完躺平，谁叫我都不起来。”
卡尔摇头：“我就想洗个热水澡，真正的热水，不是循环过滤那种温吞水。浴室镜子还得能起雾，让我能在上面画画。”
“我想听雨声。”苏珊轻声说，“老家屋檐下的那种，滴答滴答打在铁皮棚上。”
“我想睡地板。”陈浩仰头靠在椅背上，“不用安全绑带，不用防漂床，就光屁股躺在木地板上，翻身也不会飘走。”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控制室里难得有了点活人的气息。
娜娜站在数据面板前，没有加入对话。她的手指快速滑动，调出全舰运行日志。
突然，她按下警报静音键，发出一声短促的提示音。
“检测到三项一级设备异常。”
笑声戛然而止。
“推进阵列b组喷口形变率超标，当前值为百分之十八点三，超过安全阈值。”
陈浩皱眉：“上次不是修过了？”
“是临时校准。”娜娜调出三维模型，“长期超负荷运行导致金属疲劳，内部已有微裂纹扩散。”
“主能源导管发现两处微渗漏，位置在引擎舱连接段c和d。”
苏珊立刻坐正：“会不会影响供能？”
“目前泄漏量极小，但若在减速入轨阶段遭遇压力突变，可能引发连锁波动。”
“第三项：姿态控制系统陀螺仪响应延迟上升至三百二十毫秒，超出标准范围。”
卡尔吹了声口哨：“这玩意儿要是失灵，咱们降落时可能直接翻个底朝天。”
“所以必须检查。”娜娜合上界面，“所有关键模块需进行现场排查，否则无法保证最终入轨安全。”
陈浩脸上的笑彻底没了。他站起身，走到主控台前按了几个键，调出维修清单。
“那就干吧。”他说，“反正也快到了，别在最后一步摔跤。”
他转头看向三人：“卡尔，你去引擎舱，重点查推进器内部结晶和导管接口；苏珊，你跟我一起过一遍生命支持管线，特别是氧气循环节点；娜娜，你盯着导航和通信链路，有任何信号抖动立刻喊人。”
“明白。”三人同时回应。
卡尔抓起工具箱往舱门走，路过陈浩时低声说：“刚才说的牛肋排，算我一份。”
“加量不加价。”陈浩摆手，“等落地请你吃三天。”
苏珊打开脚边的检修盖板，钻进下方通道。金属梯子发出轻微响动。她打开手持检测仪，开始逐段扫描管道接缝。
陈浩跟着下去，在狭窄空间里弯着腰往前挪。他的体型在这种地方总是吃亏，衣服蹭得到处都是灰。
“这段密封圈老化得厉害。”苏珊停下，指着一处暗色接环，“弹性几乎没了，一压就变形。”
“换掉。”陈浩掏出记录板，“记下来，落地后第一件事就是补货。”
“还有这里，阀门连接处有轻微氧化痕迹。”
“先标红，回来再处理。”
两人继续向前爬行，通道顶部的照明灯每隔一段才有一盏，光线断续。仪器滴滴作响，每一声都对应一个数据读数。
另一边，卡尔已经拆开了推进器外罩。他蹲在喷口前，用手电照进去。
内壁有一层薄薄的白色沉积物，像是盐霜。他用刮片轻轻取样，放进检测管。
“果然是结晶。”他自言自语，“燃料杂质在高温下析出，堵了气流通道。”
他拿出扳手，准备拆卸二级导流板。刚拧松第一颗螺丝，手腕就被溅出的一小股液体碰了一下。
“啧，漏了。”他甩了甩手，“早知道戴手套。”
娜娜在控制室来回走动，监控四个区域的实时数据流。她的目光停在一组电压波动曲线上。
“陈浩。”
“嗯？”通讯器传来闷闷的声音。
“导航模块的备用电源接线端出现接触不良，建议优先处理。”
“收到。”那边顿了顿，“我们马上调头。”
她又看了眼时间。
距离母星还有六十六小时航程。
维修进度完成百分之七。
卡尔把沾了液体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继续拧螺丝。推进器内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某种老旧机器在喘息。
苏珊打开第三个检修口，检测仪立刻报警。
“这里有裂缝。”她说，“不大，但贯穿了管壁，冷凝水可能已经渗进去。”
“拍照存档。”陈浩在后面说，“先用应急胶封住，回去再换整段。”
“好。”
娜娜切换到引擎舱画面。监控显示卡尔正在拆卸导流板，动作熟练。
她调出推进器设计图，比对当前拆解进度。
“卡尔。”
“咋了？”
“第三根固定栓需要逆时针旋转，你现在的方向是错的。”
“啊？”卡尔低头看扳手，“操，还真拧反了。”
他停下来调整姿势。
陈浩和苏珊在管道井里慢慢往回退。空间太窄，两人只能侧身移动。
“你说咱们这次真能顺利落地吗？”苏珊问。
“不知道。”陈浩喘了口气，“但总得试试。”
“要是卡在大气层外怎么办？”
“那就继续修。”他说，“修到能落为止。”
他们爬出通道，回到主舱。陈浩脱下手套扔在桌上，脸上全是汗。
娜娜递来一瓶水。
“谢谢。”他拧开喝了一口，“接下来查哪？”
“通信阵列耦合器。”娜娜说，“信号增益下降了百分之五，可能影响地面联络。”
“那就去。”陈浩抹了把脸，“别让家里以为我们失踪了。”
他走向后舱通道，脚步有点沉。苏珊跟在后面，手里抱着检测仪。
卡尔还在引擎舱，蹲在地上拆最后一块导流板。他把取下的零件摆在旁边，整整齐齐。
娜娜站在控制台前，看着四个人的位置标记在舰体分布图上。三个红点在移动，一个在闪烁。
她按下记录键。
“第十七次全舰巡检启动中。”
陈浩推开后舱门，走廊灯光忽明忽暗。
他停下，抬头看了眼天花板。
“这灯也该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