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21日下午,南京市秦淮区玉带园小区的居民楼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敲门的是社区网格员和民警,他们接到邻居反映,3栋某单元403室的刘月琴老人已经三个多月没露面,屋里还时不时飘出奇怪的味道。没人想到,当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他们会撞见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阳台的老式冰柜里,冰封着刘月琴老人早已僵硬的遗体。
一、消失的老人与异常的出租屋
玉带园小区是南京老城区的典型居民楼,没有电梯,楼道里堆着居民的杂物,墙壁上贴着密密麻麻的小广告。403室住着69岁的刘月琴和她43岁的女儿乐燕,母女俩在这里住了快十年,是小区里不算起眼的住户。
最先察觉不对劲的是住在对门的张阿姨。2019年2月过后,她就没再见过刘月琴老人出门买菜。之前每天早上七点多,都能碰到老人拎着菜篮子回来,还会笑着打招呼说“今天的青菜新鲜”。可从2月底开始,别说见面,连403室的门都很少开。有一次张阿姨想借点醋,敲了半天门,只有乐燕在里面含糊地应了句“我妈不在家”,声音隔着门传出来,带着点不耐烦。
“当时我还以为老人去亲戚家了,”后来张阿姨跟民警回忆,“可到了3月,天慢慢暖和了,有时候路过403室门口,能闻到一股说不上来的味,不是臭味,是那种闷在屋里的怪味,像东西放坏了又被什么盖住似的。”她还注意到,乐燕那段时间出门越来越频繁,每次都是晚上出去,凌晨才回来,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碰到邻居也不说话,低着头快步走。
同住一栋楼的李师傅也觉得反常。他是小区的水电维修工,3月初帮403室修过一次水管。当时乐燕开的门,屋里拉着厚厚的窗帘,明明是白天却开着灯,光线昏暗。他眼角余光扫到阳台,好像有个冰柜摆在那儿,上面盖着块布。“我问了句‘阿姨没在家啊’,乐燕马上接话‘我妈去上海看我哥了,得住段时间’,说话的时候眼神躲躲闪闪,我还看见她手指上有个新鲜的伤口,没包扎,渗着血。”
真正让邻居们下定决心报警的,是5月中旬的一件事。刘月琴老人的远房侄女从安徽来南京办事,想顺便看看老人,连续三天上门都没人应门,打电话也一直关机。她找到社区网格员,说“我姑身体不好,有高血压,这么久联系不上,我怕出事”。网格员联系乐燕,乐燕却在电话里说“我妈跟我吵架,搬去外面住了,我也不知道在哪儿”,说完就挂了电话。
网格员觉得事情蹊跷,第二天就带着民警一起上门。敲了十几分钟门,乐燕才慢吞吞地开门,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没什么血色。“我们问她刘阿姨到底在哪儿,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一会儿说去亲戚家,一会儿说自己住,”民警后来在笔录里写道,“当时屋里的怪味更明显了,尤其是靠近阳台的地方,我问她阳台能不能看看,她突然就慌了,说‘阳台堆了太多东西,没收拾,不方便’,这一拦,我们就更怀疑了。”
二、冰柜里的真相:三个多月的冰封
民警坚持要查看阳台,乐燕没办法,只能挪开堵在阳台门口的纸箱。阳台不大,大约两平米,角落里摆着一个白色的老式双门冰柜,是很多年前常见的那种,外壳有些发黄,上面堆着几件旧衣服。冰柜的电源线插在墙上的插座里,插座上还插着一个手机充电器。
“当时我就注意到,冰柜的压缩机是热的,说明一直在运行,”参与勘查的民警回忆,“我问乐燕‘这冰柜里放的什么’,她声音发抖,说‘就是些冻的肉和菜’。我又问‘这么热的天,你家冰箱能用,为什么还要用这个老冰柜’,她就不说话了,头低到胸口。”
民警让乐燕打开冰柜,她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手指放在冰柜把手上,半天没敢用力。旁边的网格员看她不动,伸手想帮忙,乐燕突然喊了一声“别开!”,但已经晚了——冰柜门被拉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冰霜和腐坏的寒气扑面而来,在场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冰柜里没有肉和菜,只有一个用白色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占据了冰柜大半空间。棉被上结着厚厚的冰霜,边缘还挂着冰碴。民警小心地掀开棉被一角,露出了一件深色的棉袄,正是刘月琴老人冬天常穿的那件。再往下掀,就能看到老人的头发,花白的,冻得硬邦邦的。
“我们当时就确定,里面是刘月琴老人的遗体,”民警说,“乐燕看到棉被被掀开,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嘴里念叨着‘不是我杀的,是她自己走的’,声音特别小,像在跟自己说话。”
随后赶来的法医和技术人员对现场进行了勘查。冰柜里的温度显示为-18c,老人的遗体被冻得僵硬,穿着完整的衣服,身上没有明显外伤。技术人员在冰柜旁边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几个空的消毒水和空气清新剂瓶子,还有一张2019年2月15日的超市购物小票,上面买的东西包括两卷保鲜膜、一袋活性炭和一瓶除味剂。
乐燕被带回派出所后,起初还在抵赖,说“我妈是2月14号晚上走的,她有心脏病,晚上睡觉的时候没喘过气来”。但当民警问她“为什么不报警,还要把老人放进冰柜”时,她终于崩溃了,断断续续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三、失控的女儿:吸毒、谎言与逃避
乐燕的人生,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失控了。
她出生于1976年,是刘月琴的小女儿,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小时候家里条件不算差,刘月琴是纺织厂的工人,丈夫在机械厂上班,对两个孩子很疼。但在乐燕16岁那年,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日子一下子紧了起来。刘月琴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每天起早贪黑,对乐燕的管教也松了些。
乐燕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跟着社会上的朋友混日子,20岁那年染上了毒瘾。第一次被抓的时候,刘月琴哭着去派出所领人,当着民警的面打了乐燕一巴掌,又抱着她哭“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从那以后,乐燕就成了派出所的“常客”,因为吸毒、盗窃被抓了好几次,最长的一次被判了两年刑。
“我妈那时候总说,等我出来好好过日子,她给我找个工作,”乐燕在审讯室里说,“可我戒不掉,出来没多久又吸了,她知道了,也不打我了,就坐在那儿哭,哭得我心里难受,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2010年,乐燕的儿子出生了,但孩子的父亲也是个瘾君子,根本不管他们。刘月琴心疼外孙,就帮着乐燕带孩子,每天送孩子上学、做饭,还把自己的退休金拿出来贴补家用。可即便这样,乐燕还是没改,2016年因为再次吸毒被抓,社区考虑到孩子没人照顾,就把孩子送到了儿童福利院,直到现在还在那里。
孩子被送走后,乐燕和母亲的关系更差了。刘月琴身体不好,有高血压和心脏病,不能生气,可每次看到乐燕出去鬼混,就忍不住说她几句,母女俩经常吵架。“她总说我没出息,说我毁了自己,也毁了孩子,”乐燕说,“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我听着烦,有时候就出去躲几天,回来她又会给我留饭。”
2019年2月14日晚上,南京下着小雨,有点冷。乐燕因为前一天晚上出去吸毒,早上才回家,一进门就被刘月琴说了几句。“她说‘你又出去鬼混,我这身体越来越差,以后谁管你’,我跟她吵了起来,我说‘不用你管’,然后就进房间睡觉了。”
乐燕一觉睡到晚上七点多,醒来的时候屋里没开灯,静悄悄的。她走出房间,看到母亲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头靠在椅背上,眼睛闭着。“我以为她睡着了,就走过去推了她一下,说‘妈,做饭了吗’,她没反应,我又推了推,她的头就歪了。”乐燕伸手摸了摸母亲的鼻子,“没气了,当时我就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敢报警,怕警察问起自己的情况,也怕亲戚朋友知道后指责她。“我想过把她送到医院,可又怕医院问东问西,”乐燕说,“后来我看到阳台的冰柜,就想,先把她放进去,等我想好了再说。”
那天晚上,乐燕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把母亲的遗体搬进冰柜。“她有点重,我搬不动,就找了个被子裹着,一点一点挪过去,”她回忆的时候,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服,“冰柜里原来有一些冻的肉,我都扔了,把她放进去,盖好被子,插上电。然后我就坐在客厅里,坐了一晚上,不敢睡觉。”
四、三个多月的掩盖:消毒水、谎言与邻居的怀疑
从2月14日到5月21日,整整100天,乐燕就在放着母亲遗体的出租屋里生活,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掩盖着真相。
最开始的几天,她不敢出门,也不敢开阳台的门,总觉得屋里有味道。后来她去超市买了消毒水和空气清新剂,每天都喷好几次,还在阳台门口放了一袋活性炭。“我怕邻居闻到味,就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白天也不开灯,”乐燕说,“有时候听到邻居敲门,我就躲在房间里,等他们走了再出来。”
她还继续用着母亲的退休金。刘月琴的退休金每个月有3000多块,都存在一张银行卡里,密码是乐燕的生日。“我没钱吸毒,也没钱吃饭,就拿着她的卡去取钱,每次取几百块,不敢多取,怕银行的人问。”乐燕说,她还拿着母亲的身份证,去手机营业厅补办了母亲的手机卡,“有时候亲戚打电话来,我就掐掉,或者用我妈的手机回短信,说‘我挺好的,最近忙,不用惦记’。”
3月初,社区网格员上门登记信息,乐燕谎称母亲去上海看儿子了,“我哥在上海打工,好几年没回来了,我就说我妈想他,去上海住段时间”。网格员让她留个母亲在上海的电话,她随便编了一个号码,说“我妈手机坏了,用我哥的电话”。
邻居张阿姨借醋那次,乐燕其实是刚从外面吸毒回来,手指上的伤口是注射毒品时弄破的。“我怕她看出来,就赶紧说我妈不在家,把她打发走了,”乐燕说,“后来我就更小心了,尽量晚上出去,凌晨回来,那时候邻居都睡着了,没人会看到我。”
她也想过把母亲的遗体运走,但一直没找到机会。“我想过找个地方埋了,可我不敢,也不知道去哪里埋,”乐燕说,“后来就想着,先这样放着,等实在没办法了再说,可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5月21日那天,当民警掀开冰柜里的棉被时,乐燕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我对不起我妈,她那么疼我,我却把她放在冰柜里,放了那么久,”她在审讯室里哭着说,“我知道错了,可我没办法了。”
五、法医鉴定与警方侦查:还原最后的时光
法医对刘月琴老人的遗体进行了详细鉴定,结果显示,老人的死亡时间大约在2019年2月14日至2月15日之间,死因是急性心肌梗死,没有外力损伤的痕迹,也没有中毒的迹象。“老人本身就有心脏病史,加上那天跟女儿吵架,情绪激动,可能诱发了心肌梗死,”法医在鉴定报告里写道,“遗体被冷冻保存,没有明显腐败,符合低温环境下的保存特征。”
警方还调取了403室周边的监控录像,还原了乐燕在这三个多月里的活动轨迹。监控显示,2月14日晚上,乐燕没有出门;2月15日早上,她戴着口罩和帽子,提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出门,在小区的垃圾桶旁停留了几分钟,然后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消毒水、空气清新剂和保鲜膜;之后的几个月里,她大多在晚上10点以后出门,凌晨2点左右回来,每次出门都戴着口罩,手里要么拿着一个空袋子,要么拿着一个装满东西的袋子(后来证实是买的毒品和食物)。
民警还走访了刘月琴的亲戚和朋友,他们都表示,2月过后就没再见过刘月琴,给她打电话也没人接,乐燕总是说“我妈身体不好,在屋里休息”。刘月琴的哥哥说:“我妹妹这个人,一辈子要强,就疼这个小女儿,可没想到,最后会这样。”
在乐燕的出租屋里,警方还发现了一些吸毒工具,包括注射器、锡纸和打火机,都藏在卧室的床底下。乐燕对自己吸毒的事实供认不讳,她说“我知道吸毒不对,可我戒不掉,每次吸完都后悔,可下次还是会吸”。
六、法庭审判:迟到的正义
2019年12月10日,南京市秦淮区人民法院公开审理了这起案件。法庭上,乐燕穿着囚服,头发剪得很短,低着头,很少说话。
公诉机关指控,乐燕在母亲刘月琴去世后,未及时通知亲友或报警,而是将遗体藏匿在冰柜中,长达三个多月,其行为已构成侮辱尸体罪;同时,乐燕长期吸毒,对母亲未尽到赡养义务,在母亲去世后又逃避责任,情节恶劣。
乐燕的辩护人认为,乐燕的行为是因为害怕和慌乱,并非故意侮辱尸体,而且她有自首情节(被警方控制后如实供述了罪行),希望法庭从轻处罚。
但公诉机关反驳称,乐燕将母亲的遗体藏匿在冰柜中三个多月,期间还正常使用母亲的退休金,其行为已经严重违背了公序良俗,也触犯了法律,即使有自首情节,也不足以从轻处罚。
刘月琴的哥哥作为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向乐燕提出了精神损害赔偿。“我妹妹辛苦一辈子,最后却被自己的女儿放在冰柜里,这是我们全家的耻辱,也是对我妹妹的侮辱,”他在法庭上说,“我不求别的,只希望法律能还我妹妹一个公道。”
法庭经过审理后认为,乐燕在母亲去世后,故意将遗体藏匿在冰柜中,长达100余天,其行为已构成侮辱尸体罪,且情节严重;同时,乐燕长期吸毒,对母亲未尽赡养义务,主观恶性较大。考虑到乐燕有自首情节,依法可以从轻处罚,但综合其犯罪情节和社会危害性,不宜减轻处罚。
2020年1月15日,南京市秦淮区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被告人乐燕犯侮辱尸体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判决下来后,乐燕没有上诉。在看守所里,她给哥哥写了一封信,信里说“我对不起妈,也对不起你,我会在里面好好改造,出来后去给妈扫墓”。
刘月琴的哥哥拿着判决书,在妹妹的墓前坐了很久。“妹妹,法院判了,虽然不能换回你的命,但至少让她受到了惩罚,你在天有灵,安息吧。”
七、尾声:空置的出租屋与未尽的反思
案件结束后,玉带园小区403室的门再也没开过。邻居们路过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没人愿意多停留。张阿姨说:“现在看到那个阳台,就会想起冰柜里的事,心里发毛。”
社区后来联系了刘月琴的儿子,他从上海回来,处理了母亲的后事,把出租屋里的东西都搬空了,包括那个冰柜。“他说这个房子以后不会再住了,也不会租出去,就让它空着,”网格员说,“他走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说‘我妈这辈子太苦了,最后还遭了这种罪’。”
乐燕在监狱里开始了三年的刑期。据狱警说,她刚开始的时候情绪很低落,不愿意跟人说话,后来慢慢好了一些,参加了监狱里的戒毒治疗和心理辅导。“她有时候会问起儿子的情况,我们跟她说孩子在福利院过得很好,她就会哭,”狱警说,“希望她能在里面真正改过自新,出来后好好生活,也算对得起她母亲。”
如今,玉带园小区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楼道里的小广告换了一批又一批,邻居们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轨。但偶尔,还是会有人提起403室的事,提起那个被冰封在冰柜里的老人。
“这件事给我们的教训太大了,”张阿姨说,“家里有老人的,还是要多关心关心,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早点报警,别等出了大事才后悔。”
而那个老式冰柜,被刘月琴的儿子送到了废品站,最终变成了一堆废铁。就像这起悲剧里的遗憾,再也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