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不居，岁月如流。这句话张宇曾在语文课本里读过，那时只觉得是句普通的古文，直到这个暑假，他才真切体会到其中的意味——仿佛前几天还在为高一期末考试紧张刷题，转眼间，手里的课本就换成了高二的内容，连窗外的风都从燥热变得带了点微凉。
此时窗外山里的树叶正被八月的风卷得沙沙响，风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像是在耳边轻轻絮语。这个暑假，张宇已经无数次走过李娟家到他家的那条地边小路，小路沿着田埂蜿蜒，一边是种着玉米的山地，一边是长满野草的坡地，既是连接着张宇所在的张家村和李娟所在的李家村的便道，更是实打实连接着他们两家的“伙伴路”，每一步都印着两人一起走过的痕迹。
看着脚下的泥土从刚入夏时被雨水浸润的湿润深褐，慢慢变成被骄阳晒得干燥的浅黄，踩上去会扬起细碎的尘土；看着路边的玉米秆从齐腰高的嫩绿色小苗，一天天往上蹿，长到比人还高，叶片也从鲜绿渐渐染上浅黄，顶端的玉米穗垂下褐色的须子，饱满得快要撑破绿皮。恍然间，张宇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原来热烈的夏天已经悄悄走到尾巴了，连风里都带了点秋天的预告。
张宇和李娟不是一个村的，两家却都是村子边界上的人家。两个村子被一道不高的山梁隔开，山梁上长满了松树和灌木丛，中间夹着几台开垦出来的山地，种着玉米、豆子和红薯。按理说，同村的孩子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该更亲近些，但张宇家在张家村的最西头，孤零零地靠着山梁，李娟家在李家村的最东头，同样挨着山梁的另一边，算下来，两家的直线距离不过一里地，比同村的邻居还近。
打从记事起，两人就是一起摸爬滚打的伙伴：春天山梁上的野菜刚冒头，他们就挎着小竹篮一起去挖，荠菜、苦菜、蒲公英，装满一篮就带回家让妈妈做馅包饺子；夏天村口的小溪涨水，他们就脱了鞋在浅滩里摸鱼虾，小鱼苗在脚边游来游去，偶尔摸到小螃蟹，还会被夹得“哎呀”叫一声；秋天玉米收割后，他们在光秃秃的玉米地边捡遗漏的小玉米棒，或者在草坡上追蝴蝶、逮蚂蚱；冬天第一场雪落下，他们就在晒谷场上堆雪人，用煤球做眼睛，用胡萝卜做鼻子，冻得小手通红也不肯回家。上了初中，两人都去了乡上的中学，两家离学校都不算远，而且张宇去学校，走李娟家门前的路比走村里的大路近四里地，因此李娟每天清晨都等张宇的到来，结伴走那五六里水泥路，路上一起背课文、讨论昨晚的作业；到了高中，虽然一开始李娟因为表姐在二中跟前的镇子上开服装店，才去了二中，但后来表姐去外地了，高一第二学期快结束时转到了一中，两人虽然分在不同的班级，但还是像以前一样，一起在食堂吃饭，一起在教室或图书馆学习，一起早起互相抽查背诵，一起在周末的午后到操场边的玩耍，分享彼此的小秘密。
高一结束的那天，两人在学校门口树下商量好了，一起回到家，整个暑假都要一起自学高二第一学期的内容。他俩都清楚，城里的孩子假期有各种校外培训班、辅导班，还有名师讲课，或者一对一家教辅导，资源比山里的孩子好多了，如果他们不趁着暑假提前把知识点学一遍，开学后肯定会被其他人甩开几条街，到时候不仅跟不上老师的进度，学起来也会格外吃力，想要考上理想的大学就更难了。
就这样，暑假一开始，两人的学习节奏就定了下来。开始的几天因为李娟家就李娟一个人在家，张宇去不方便，在张宇家，张宇母亲还能给两人做饭吃。但过了没几天，李娟母亲回来了，张宇见李娟每天要来回跑两趟，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晒，地面都被烤得发烫，李娟每次来都满头大汗，衣服后背能湿一片，为了不让李娟多跑路受罪，张宇便主动决定，之后都到李娟家学习，自己多走点路没关系，能让李娟舒服些才重要。
现在在李娟家学习，已经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李娟的书房不大，但书桌足够两人并排坐，桌面上整齐地摆着高二课本，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按科目顺序叠放着；还有两摞习题册，一本是学校统一发的，一本是两人一起去镇上书店挑的；旁边放着各自的笔记本，封面都用透明书皮包着，防止磨损；最边上是厚厚的草稿本，每页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和公式推导，刚好够两人日常学习使用，不多不少，透着一股默契。
每天早上六点半，天刚蒙蒙亮，张宇都会准时起床，洗漱完就从院子里出来先背诵英语单词、长短句子和课文段落，然后背诵语文的文言文和古诗词，也会反复念叨，直到记熟为止，清脆的背诵声在清晨的山间回荡，惊起几只落在枝头的小鸟。七点半左右回到家吃早饭，妈妈刘桂兰总会提前做好粥和拌凉菜，有时候会煮个鸡蛋，让他补充营养，吃完早饭，他就坐在自家的书桌前做一套数学、化学、物理、生物题，巩固之前学的内容，中午吃完饭后，便收拾好课本和笔记本，准时去李娟家，开始学习高二内容，晚上回家复习完当日下午学的内容，做一套语文题和一套英语题。
不知不觉间，一个暑假快要过去，两人已经把高二上册的所有科目内容都自己学习了一遍。而且做了好多题，既有从学校老师跟前领取的假期作业和补充习题，也有自己从镇上书店买的辅导资料、单元测试卷和模拟试卷，该读的课文和知识点都读熟了，该背的单词、古诗词和公式定理都背会了，该记得概念、定义和易错点都记在了笔记本上，该做的习题、试卷也都一道道、一张张做完了，每一页纸都写得满满当当，见证着两人一个暑假的努力。
整个暑假，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太阳大晒，他们从未间断过学习，像是在心里刻下了“每日必学”的约定，谁也没有违约过。
下雨天是最考验人的，山路湿滑难走，一不小心就会摔跤。好在张宇经常走的那条小路是石子路，虽然坡度有点陡，但小石子增加了摩擦力，还算防滑。就是有时候下雨天山里的风特别大，呼呼地刮着，很难撑起雨伞，风一吹，伞面就会被掀翻，或者往一边歪，根本挡不住雨。有一次，雨下得特别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张宇撑着一把旧伞——伞面已经有些褪色，是去年妈妈用过的——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李娟家走，走到半路，一阵大风刮来，伞骨突然“咔嚓”断了一根，伞面瞬间塌了一半，雨水顺着破损的伞面往下淌，把他的头发、衣服都打湿了大半，裤脚沾满了泥水，冰凉地贴在腿上。等他狼狈地出现在李娟家门口时，李娟正站在屋檐下焦急地张望着，手里拿着一条干净的干毛巾，见他来了，立刻快步迎上去：“我就知道你会来，快进来擦擦，别感冒了，我妈刚烧了热水，给你倒了一杯，喝点暖暖身子。”
那天，两人在李娟家的西厢房里，听着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一边啃着李娟妈妈刚煮好的甜玉米，玉米的香气混着雨水的清新，一边对着一道复杂的数学解析几何题争论不休，你说你的思路，我说我的方法，直到外面的天空渐渐阴沉下来，快要黑透时，才终于把那道题的两种解法都彻底弄懂，两人都松了口气，相视一笑，觉得格外有成就感。
太阳大晒的时候也不好过，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空气像是被点燃了一样，热得人喘不过气。李娟家的屋里没有空调，书房里放着一台老旧的台式风扇，风扇的外壳已经有些掉漆，转动起来会发出“嗡嗡”的声响，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像是在吹热风。两人常常学得满头大汗，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翻开的课本上，晕开一小片淡淡的墨迹，把纸页浸得微微发皱。每当这时，李娟就会从书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是那种带着淡淡香味的抽纸，她会抽出一半分给张宇：“擦擦汗吧，别把课本弄湿了，不然下次看的时候字迹都模糊了。”
张宇接过纸巾，粗糙的纸页擦过额头的汗珠，笑着说：“没事，这墨迹就当是咱们努力的记号，等以后考上大学了，再回头看这本课本，看到这些汗渍和墨迹，肯定觉得特别有意思，能想起咱们这个暑假一起学习的日子。”
李娟听了，也开心地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大门牙，眼睛弯成了月牙，连额头上的汗珠都显得格外晶莹。
他们的学习计划很简单，却很扎实：先快速过一遍高二的所有课本，不用深究难题，只是把大概的知识点、章节结构过一遍，在脑子里形成一个初步的框架；然后结合习题册和辅导资料，一边做题，一边再回过头来细细地把每个知识点捋一遍，遇到不懂的就停下来讨论，直到弄明白为止。张宇不管是记忆力还是理解能力，都比李娟稍好一些，而且他本身的基本功就比较扎实，不管是物理、化学和生物这些理科科目，还是语文、数学和英语这些主科，学起来都比较轻松，常常能帮李娟解答疑惑。
遇到李娟不懂的英语语法，比如复杂的时态、从句，张宇就会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笔记本上记得工工整整，把从手机百度上搜的视频学来的知识点、易错点一条条列出来，还画了思维导图，他会指着笔记耐心地给她讲解：“你看这个现在完成时，关键是要记住它的时间标志词，比如表示一段时间的‘for’和‘since’，还有表示‘已经’‘还未’的‘already’和‘yet’，我给你举个例子，‘I have lived here for ten years’，这里用for+时间段，就表示从过去持续到现在的动作……”直到李娟点头说“懂了”，他才会停下来，再让她做一道练习题巩固一下。
遇到李娟不懂的物理力学题，比如受力分析、牛顿定律的应用，张宇就会拿起笔，在草稿纸上一笔一划地画受力分析图，先画研究对象，再用箭头标出各个力的方向，一边画一边细致地说：“你别慌，先找对研究对象，比如这道题里的木块，然后分析它受到的力，重力是竖直向下的，支持力是垂直于接触面向上的，还有摩擦力，这里是滑动摩擦，方向和运动方向相反，一个都不能漏，然后根据牛顿第二定律F=ma列方程，慢慢算就能算出来，你试试？”
有时候，两人会因为一道题的解法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肯服谁。有一次，一道化学推断题，涉及到有机化合物的转化，两人根据题目给出的条件，得出了完全不同的答案，张宇坚持自己的思路是对的，认为中间的反应应该是加成反应，李娟也不肯让步，说根据物质的性质，更可能是取代反应，两人各执一词，声音都比平时大了些，连坐在一楼客厅的屈梅芳都走到院子里向楼上问了句“咋了这是”。最后，两人只好翻出化学课本，一点点核对有机化合物的反应条件、物质性质，又查了辅导资料上的类似例题，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发现是李娟在计算相对分子质量的时候，把氧原子的相对原子质量记错了，导致后续的推断都出了错。李娟看着自己的错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耳朵都红了：“哎呀，我怎么这么粗心，把16记成18了，下次一定注意，做完好好检查。”张宇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拍了拍她的胳膊说：“没事，谁还没个粗心的时候，下次咱们做题的时候，做完互相检查一遍，就能避免这种低级错误了。”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高二的课本被他们翻得卷了边，书角都磨得发亮，有的页面因为反复翻阅，已经有点松动；习题册上的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解题思路、错误分析和补充笔记，连页边距都利用了起来；笔记本上记满了知识点、公式、语法和易错点，字迹从一开始的略显潦草，变得越来越工整。他们不仅快速地过了一遍高二的课本，那些曾经陌生的概念，比如数学里的导数、函数的单调性，物理里的电磁感应、楞次定律，化学里的有机化合物、官能团，在一遍又一遍的阅读、讨论和练习中，变得越来越熟悉，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晦涩难懂。然后，他们开始结合做题和资料，一边做着题，一边细细地从头到尾把高二的知识点再过一遍，每做一道题，他们都会在课本上找到对应的知识点，用红笔圈出来，做上标记；遇到容易出错的地方，就专门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取名叫“错题本”，时不时拿出来翻看，提醒自己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通过不断的学习，不断的积累，不断的巩固，他们俩学习的脚步越来越稳，越来越扎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