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
初平二年 八月廿三 阴雨绵绵
长安的雨,比我老家的还要黏糊。
我被困在驿馆已经三天了。不是因为雨,而是因为——董卓死了。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吃一碗羊肉羹。手一抖,羹洒了半碗。不是心疼董太师,是心疼我自己:又得找新老板了。
事情是这样的:王允和吕布合谋,把董卓给宰了。现在长安城乱成一锅粥,我这种前董卓集团中层干部,处境十分微妙。
驿馆老板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我猜他可能在琢磨:举报这个前董卓幕僚,能领多少赏钱?
得想办法溜了。但怎么溜?现在全城戒严,出城比登天还难。
我盯着窗外的雨,忽然有了主意。
初平二年 八月廿五 雨停了,但心情更湿
今天我演了一出好戏。
我穿上最破旧的衣服,把脸抹黑,跑到驿馆后院开始挖坑。
驿馆老板果然来了:“贾大人,您这是...?”
我抬起头,眼神涣散:“我在找...找我祖传的玉佩,昨晚梦到祖宗说把它埋在这儿了...”
老板将信将疑。我继续装疯卖傻,一边挖一边念叨:“玉啊玉,你在哪儿啊...祖宗说找到了就能当大官...”
我还故意把泥土往嘴里塞,咂咂嘴说:“这土味道不错,老板要不要尝尝?”
老板吓得后退三步,匆匆走了。我猜他现在想的不是举报我,而是离这个疯子远点。
好,第一步成功。接下来要找个合适的投靠对象。
初平二年 九月初一 晴
转机来了!
今天听说李傕、郭汜等人收拢董卓残部,正要反攻长安。驿馆里几个前同僚偷偷来找我,问我要不要一起投奔。
我表面上犹豫不决,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去!当然要去!现在这形势,跟着造反派比跟着朝廷安全——王允那老顽固,对董卓旧部赶尽杀绝,落在他们手里必死无疑。
但我不能爽快答应,得装出被逼无奈的样子。这样万一事败,还能说自己是被胁迫的。
于是我长吁短叹:“诸位,此举是否太过冒险?况且王司徒已颁下赦令...”
同僚张苟急了:“文和兄!王允的赦令能信吗?他昨天刚杀了李参事全家!”
我继续演戏,捶胸顿足:“可造反是不忠啊!”
最后在他们“苦劝”下,我才“勉强”答应。临走前还偷偷在驿馆墙上刻了“被迫”二字——万一将来有事,这就是证据。
我真是太机智了。
初平二年 九月初十 阴
我现在在李傕军中,职务是“随军参谋”。听起来不错,其实就是个高级点的幕僚。
李傕这人,比牛辅还莽撞,但好处是容易忽悠。今天我第一次见他,他就问我:“贾先生,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早就备好说辞:“将军可知‘奉辞伐罪’四字含义?”
李傕一脸茫然。我解释:“我们要打的是王允,不是天子。所以必须打出‘清君侧’的旗号,说王允蒙蔽圣听,我们是为国除奸。”
李傕眼睛亮了:“有道理!继续说!”
我清清嗓子:“再者,长安城高池深,强攻不易。不如先传檄四方,说王允专权,我们要迎奉天子。这样既能争取民心,又能动摇守军意志。”
郭汜在一旁点头:“贾先生高见!”
我谦虚地摆摆手,心里想:高什么高,这都是春秋时期玩剩下的。不过对付你们这些大老粗,足够了。
初平二年 九月十五 晴
今天我干了件大事——起草讨王允檄文。
我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字,把王允骂得狗血淋头。但仔细看,全文没一个字说天子不对,也没说朝廷不好。所有矛头都指向王允个人。
李傕看完很满意:“文笔不错!就是...有些地方看不懂。”
我微笑:“将军不必懂,只要天下文人能懂就行。”
其实我故意用了很多典故和生僻字,这样显得高大上,而且——万一将来需要洗白,我可以解释说那些都是反话,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证明。
唉,当个谋士容易吗?写篇文章都得留七八条后路。
初平二年 十月初三 大风
长安城快守不住了。
我的计策见效了——城中守军看到檄文,军心涣散。加上吕布有勇无谋,被李傕用诈败之计诱出城外,中伏大败。
听说吕布已经逃出城了。也好,这瘟神走了,少死点人。
但我现在担心的是:李傕、郭汜进城后,会不会重蹈董卓覆辙?
今晚我得找他们谈谈。
初平二年 十月初五 血染长安
我还是来晚了。
李傕、郭汜纵兵抢掠,长安城变成人间地狱。我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的惨状,胃里翻江倒海。
我找到李傕时,他正搂着两个宫女喝酒。我强压怒火:“将军,不能再杀了!王允已死,目的已达到,应该安抚百姓...”
李傕醉眼朦胧:“文和啊,你不懂...这些刁民,不杀怕他们,他们就不老实!”
我心中冷笑:就你这德性,也配掌权?
但面上还得恭谨:“将军,得民心者得天下啊。”
郭汜插话:“贾先生说得对。咱们还要在长安待下去,杀光了人,谁种地?谁纳税?”
总算有个明白人。最后他们答应明天颁布安民告示。
走出营帐,我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很想念武威老家。那里的月亮,没这么红。
初平二年 十月初六 晴转阴
今天我做了件大胆的事——偷偷放走了几个要被处死的太学生。
他们是被当做王允同党抓的,其实都是无辜书生。我利用职权,把他们混在释放的俘虏中放走了。
临走前,一个年轻学生问我:“先生为何救我们?”
我板着脸:“别废话,赶紧走。记住,出了城往西,别回头。”
另一个学生感激涕零:“先生大恩,他日必报!”
我摆摆手:“不用报恩,只要你们活着就好。这乱世,多几个读书人,总不是坏事。”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忽然理解了徐先生当年的话:完全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有时候得顺从本心做点事。
当然,这事我写日记里了。万一将来被李傕发现,我就把日记销毁——看,我还是那个惜命的贾诩。
初平三年 正月十五 雪
我在长安安顿下来了。李傕封我做尚书,听起来官不小,其实没实权。正好,我乐得清闲。
今天元宵节,我偷偷在府里煮元宵。仆人问我为什么不出去看花灯,我说年纪大了,怕吵。
其实是怕遇上同僚,又要应酬。那些人都以为我是李傕心腹,其实我巴不得离权力中心远点。
吃着元宵,我突然想起少年时在姑臧,每逢元宵,娘亲都会做芝麻馅的汤圆。那时多简单,一碗汤圆就是幸福。
而现在,我吃着长安最贵的元宵,却尝不出味道。
初平三年 三月初八 晴
李傕和郭汜闹矛盾了。
为了一匹马的归属问题,两个大将军差点在朝堂上打起来。我躲在柱子后面,生怕被波及。
散朝后,李傕私下问我:“文和,你觉得郭汜这人怎么样?”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是要让我站队啊!
我斟酌词句:“郭将军勇武过人,是国家的栋梁。”
李傕不满:“我是问你对他的看法!”
我微笑:“属下对郭将军只有敬佩,不敢有看法。”
李傕嗤笑:“滑头!”
我但笑不语。滑头就滑头吧,总比掉头强。
初平三年 五月初五 端午
今天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李傕和郭汜火并,长安城再次陷入战火。
醒来后一身冷汗。这个梦太真实了,说不定真会成真。
我得未雨绸缪,想好退路。现在天下大乱,去哪儿比较安全呢?
南阳张绣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是我同乡,而且地盘不大不小,不会太引人注目。
最重要的是——离长安远!
初平三年 六月初十 闷热
果然,我的预感成真了。
李傕和郭汜彻底翻脸,各自率军对峙。长安城人心惶惶。
今天我借口母亲病重,向李傕请假回乡。他正忙着调兵遣将,挥挥手就准了。
出城时,守门士兵问我:“贾大人何时回来?”
我叹气:“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吧。”心里说:永远不回来了!
马车驶出长安,我回头望了望这座饱经沧桑的都城。在这里,我见证了董卓的覆灭,参与了李傕的崛起,现在又要亲眼看着它陷入新一轮混乱。
真是个魔幻的地方。
初平三年 六月十五 途中
我在路上听到消息:李傕劫持了皇帝,郭汜扣押了百官,长安彻底大乱。
同行的仆人庆幸:“老爷真明智,提前离开了。”
我苦笑不是明智,是惜命。在这乱世,活得久就是赢家。
现在我要去投奔张绣了。不知道这位同乡是否如传说中那般仁厚?不过无所谓,只要不像李傕那么残暴就行。
马车颠簸,我打开日记,写下这些字。窗外是青青麦田,几个农人在劳作。他们不关心谁当权,只关心庄稼收成。
有时候,我真羡慕这些人。
初平三年 七月初一 晴
快到宛城了。
张绣派人来接我,态度很恭敬。看来我“智囊”的名声已经传开了。
也好,有名声总比没有强。至少能换口饭吃。
不过我得把握好度:既不能显得太聪明,让人忌惮;也不能太愚钝,让人轻视。
就像走钢丝,稍微偏一点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唉,这年头,吃口安稳饭真难。
就写到这里吧,马上要到宛城了,我得想想怎么跟张绣交谈。第一印象很重要,关系到我能活多久。
贾诩啊贾诩,你一定要长命百岁,活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