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光养晦
建安四年 正月二十 微雪
我如愿以偿,改任太中大夫。名义上是升迁,实则是明升暗降,远离权力中心。
荀彧来看我,不解地问:“文和兄正值壮年,为何急流勇退?”
我指着院中新栽的梅树:“花开花落自有时,何必强求?”
其实心里想的是:北征时那条毒计,虽然帮曹操赢了战争,却也让我成了众矢之的。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建安四年 二月初二 晴
今日是“龙抬头”,曹丕来访。
这个年轻人越来越有城府,说话滴水不漏。他夸我“懂得急流勇退的智慧”,我连忙谦虚:“公子过奖,诩才疏学浅,不堪重任。”
送走曹丕后,我吩咐管家:“以后曹公子再来,就说我病了。”
管家不解:“老爷,这可是攀附的好机会啊。”
我摇头:“攀得高,摔得重。”
建安四年 二月十五 惊蛰
春雷阵阵,万物复苏,我却只想窝在家里读书。
曹操赏赐的金银,我大部分都散给穷苦族人,只留少许度日。夫人说我傻,我说:“财帛招祸,够用就好。”
其实我是做给曹操看的——一个无欲无求的谋士,才是最安全的。
建安四年 三月初三 上巳节
今日偶遇夏侯惇,他居然主动打招呼:“文和先生近来可好?”
我受宠若惊:“劳将军挂心,一切安好。”
寒暄几句后,他忽然压低声音:“那日之事,惇思之甚久,确实是最佳之策。”
我明白他指的是水源下毒之事,连忙说:“将军深明大义。”
看来时间能冲淡一切。夏侯惇这样的直性子,不记隔夜仇。
建安四年 三月初十 春雨
郭嘉病逝了。
消息传来,我手一抖,茶杯落地。虽然早有预料,还是心惊。
曹操痛哭失声,下令厚葬。我称病没有参加葬礼,怕触景生情。
乱世之中,智者往往不寿。郭嘉如此,戏志才如此,田丰如此...
我要活得久些,再久些。
建安四年 四月十五 月圆
今夜无眠,起身整理旧物。
翻出一卷竹简,是少年时抄写的《战国策》。边页有徐先生的批注:“谋士之道,首在保身。”
我抚摸着已经模糊的字迹,感慨万千。若徐先生还在世,会如何评价现在的我?
建安四年 五月初五 端午
曹植来访,带着新作的诗词请我指点。
这个年轻人才华横溢,但太过外露。我委婉提醒:“公子才思敏捷,但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曹植不以为然:“先生过虑了,父亲最喜我才华。”
我暗叹:这孩子还不懂政治的险恶。
建安四年 六月初六 酷热
许都闷热难耐,我借口养病,闭门谢客。
其实我在暗中观察朝廷动向:曹操正在筹备南征荆州,与荀彧等人矛盾渐深。
管家问我:“老爷真不打算出山?”
我摇扇轻笑:“出山的笋子先被挖,地下的才能长成竹。”
建安四年 七月十五 中元
今夜祭祖,我多烧了一份纸钱——给郭嘉的。
想起北征途中,他卧在病榻上还与我讨论兵法。那样惊才绝艳的人,说没就没了。
乱世如炉,众生如柴。我要做一块湿柴,烧得慢些,再慢些。
建安四年 八月初一 秋风起
曹操南征在即,突然召见我。
我称病重,让人抬着进相府。曹操见状,果然没有强求,只说:“文和好生养病,待我凯旋。”
我心中暗喜:又躲过一劫。
建安四年 八月十五 中秋
曹操大军南征,许都顿时冷清许多。
我悄悄在院里赏月,忽然听到墙外有动静。管家查看后回报,是几个可疑的人在附近转悠。
我明白,曹操虽然南征,但眼线还在。从此更要深居简出。
建安四年 九月初九 重阳
今日登高,远远望见皇宫,忽然心有所感。
汉室倾颓,曹操虽奉天子,实掌大权。这样的局面能维持多久?
我决定开始写《乱世保身论》,总结这些年的经验教训。不为传世,只为消遣。
建安四年 十月初一 寒露
荀彧来访,神色憔悴。
他屏退左右,低声问:“文和兄如何看待丞相称公之事?”
我心中一惊——曹操要晋爵国公,这是要逼汉室禅让啊!
我谨慎回答:“此乃大事,非诩所能议论。”
荀彧叹息:“文和也变得谨慎了。”
我微笑:“年纪大了,自然谨慎。”
送走荀彧,我知道麻烦要来了——荀彧是保皇派,必然反对曹操称公。这场风波,我绝不能卷入。
建安四年 十月初十 阴
果然,朝廷为曹操称公之事争论不休。
我继续称病,连太中大夫的日常工作都推给副手。有人骂我尸位素餐,我一笑置之。
骂名总比杀身之祸好。
建安四年 十一月十五 大雪
荀彧被赐死的消息传来,我手中的药碗差点打翻。
虽然早有预感,还是难以接受。那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就这样没了。
我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天,续写《乱世保身论》,新添一章:“势大不可倚,功高不可居。”
建安四年 十二月初一 严寒
曹操凯旋,荆州投降。许都一片欢腾,我却忧心忡忡。
孙权、刘备联合,赤壁之战恐怕不远了。但这话不能说,说了就是动摇军心。
建安四年 十二月十五 雪
今夜曹操设宴庆功,我推脱不掉,只好参加。
席间,曹操突然问我:“文和病可好些了?”
我恭敬回答:“劳丞相挂念,略有好转。”
曹操意味深长地说:“待开春南征,还需文和相助。”
我心中叫苦,表面却要装出感激的样子。
建安四年 十二月三十 除夕
辞旧迎新,我却毫无喜气。
夫人劝我:“夫君何必终日忧心?”
我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明明想韬光养晦,奈何乱世不许。
建安五年 正月初七 人日
曹丕又来拜访,这次直接问:“先生以为南征胜负如何?”
我谨慎回答:“丞相用兵如神,自有天助。”
曹丕追问:“若遇孙刘联军呢?”
我心中一动,表面不动声色:“兵者诡道,未战不可先知。”
送走曹丕,我知道该准备后路了——赤壁若败,许都必乱。
建安五年 正月十五 元宵
我悄悄让管家在武威老家购置田产,又托人送信,让母亲借口祭祖回乡居住。
夫人不解:“为何如此匆忙?”
我低声说:“未雨绸缪。”
建安五年 二月初二 龙抬头
曹操果然要南征了。
我故技重施,称病重不能随军。这次曹操没有勉强,但眼神明显不悦。
管家中途听到曹操对夏侯惇说:“贾文和是真的病了,还是怕了?”
我苦笑:看来这场病要装到底了。
建安五年 二月十五 惊蛰
大军开拔,许都又空了一半。
我站在城楼上远眺,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凉州,第一次见徐先生的情景。
他当时说:“文和聪明,但太过爱惜羽毛。须知有时候,退即是进。”
现在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
建安五年 三月初三 上巳
今日踏青,偶遇几个太学生,他们在争论南征胜负。
我悄悄绕道而行。年轻人总喜欢议论天下大事,却不知祸从口出。
建安五年 三月十五 春分
消息传来:曹操大军抵达赤壁,与孙刘联军对峙。
我知道关键时刻要来了。暗中准备好细软,一旦有变,立即带着家人离开许都。
建安五年 四月初一 清明
赤壁大败的消息终于传来,许都震动。
我闭门不出,谢绝一切访客。这个时候,越低调越安全。
建安五年 四月初八 雨
曹操败退回都,气氛压抑。
我主动上书请罪,说自己未能随军参谋,有负圣恩。曹操没有追究,但明显心情恶劣。
几个主战派谋士都受到责罚,而我这个“病人”反而安全。
建安五年 四月十五 月圆
今夜曹操召见,我拖着“病体”进宫。
曹操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叹道:“若奉孝在,必不使我有此失。”
我心中不是滋味,表面还要安慰:“胜败乃兵家常事。”
其实我想说:若听荀彧之言,缓图南下,何至于此?但这话打死也不能说。
建安五年 五月初五 端午
许都暗流涌动,曹操地位动摇。
我继续装病,连端午节宫宴都推掉了。夫人说我太过谨慎,我反问她:“荀文若谨慎不?”
她默然。
建安五年 六月十五 酷热
曹丕又来拜访,这次更加直接:“先生以为,父亲赤壁之败,原因何在?”
我滴水不漏:“天时不顺,非战之罪。”
曹丕深深看我一眼:“先生总是这般谨慎。”
我微笑:“谨慎才能长命。”
送走他后,我知道这场韬光养晦的戏还要继续演下去。乱世如棋局,活着才能看到终局。
贾诩啊贾诩,你一定要长命百岁,活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