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走进药铺时,掌心那道口子还在渗血,一滴一滴落在药篓边缘。他没吭声,径直走向水盆,哗啦一声撩水冲洗。
老姜头正低头清点药材,听见动静抬了眼,只扫了一眼就道:“山里刮的?留神些。”
“嗯,石棱上蹭的。”齐昭甩了甩手,从柜子里摸出布条缠上,动作利索。
阿蛮把药篓递过去:“师父要的都齐了,除了雪莲。”
老姜头接过篓子,手指拨了拨里面的草药,点点头:“安神草品相不错,北坡的土湿,能长成这样不容易。”
齐昭嗯了一声,转身要去换身干衣,刚迈步,后院忽然传来一股凉意。不是风,也不是湿气,而是一种说不清的静,像是空气突然沉了下来。
他脚步一顿。
那股凉意里夹着点光,一闪一闪,像是夜星落在了晾药架上。
他绕过前堂,掀开后院的布帘。云疏站在那里,青衫垂地,指尖悬着一团细碎的星光。那些光不散,也不动,就那么静静浮着,像是在等什么。
齐昭没靠近,也没出声,只是站在门口,手悄悄摸到了腰间的药囊。
云疏抬眼看他:“回来了?”
“刚进镇。”齐昭笑了笑,挠了挠头,“您这大老远跑来,不嫌折腾?”
“不折腾。”她声音很平,可那团星光忽然亮了亮,纹路一转,竟在空中勾出一道星线,弯弯曲曲,像在画符。
齐昭没直视,眼角一斜,明心眼悄然睁开。
星光里浮着金丝,密密麻麻,像是某种锁链,正缓缓朝他这边延伸。而云疏的手指虽稳,心象却在抖——她心里刮着风,冷得刺骨,像是站在一片无边的雪原上,四下无人,连回音都没有。
他眨了眨眼,明心眼收了,脸上还是那副傻乎乎的笑。
“医师姐姐,”他挠了挠耳朵,“你心里藏着好冷的风啊。”
云疏指尖一颤。
星光啪地散了。
她盯着他,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你说什么?”
“我说,”齐昭退了半步,手还按在药囊上,耳尖有点红,“你这术法看着挺好看,可人太冷了。练这个,不得把自己冻坏?”
云疏没动,可那股冷蓝光影在她周身微微一荡,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你感觉到了?”她声音低了些。
“感觉?”齐昭咧嘴,“我就是个采药的,哪懂这些。可你站这儿,跟冰窖似的,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他搓了搓胳膊,故意抖了抖肩膀。
云疏看着他,目光从警惕慢慢变成疑惑。她刚才那一手“炼星术”不是为了伤人,而是试探——星纹入心,能引出对方最深的情绪波动。可她没料到,一个不会修行的药铺学徒,竟能一口道破她心内的寒意。
“你到底能看透什么?”她问。
“我看不透。”齐昭摇头,“但我能闻出来。你身上没药味,也没汗味,就一股冷气,像是……刚从坟地里爬出来那种。”
他说得一本正经,云疏竟没笑。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进山时,有没有见过发红的雾?”
齐昭一顿。
北坡那股焦味,那团暴虐的光影,还有火焰狼腿上那根暗红丝线——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雾?”他摇头,“白的,带点青。我们绕路了,怕中毒。”
云疏点点头,没再追问。
可齐昭心里清楚,她在查什么。那根线,不是普通控术,而是某种练手——拿活物试情绪,炼疯意。而云疏这一手星光,冷得不带人气,也像在练什么。
两人僵了片刻,齐昭先动了。他从药囊里掏出一把安神草,摊开手掌:“这草,能安神,也能压火气。您要是心里烦,嚼两片,比练冰法强。”
云疏看着那把草,没接。
“你不怕我?”她忽然问。
“怕?”齐昭笑了,“您又没拿刀。再说了,我一个卖药的,最不怕的就是怪人。怪人多了,药才卖得出去。”
他把草塞回药囊,转身要走。
“齐昭。”云疏叫住他。
他回头。
“你这双眼睛……”她顿了顿,“很特别。”
齐昭没接话,笑了笑,掀帘进了前堂。
老姜头还在清点药材,见他进来,抬了抬眼:“后院那人,不走?”
“没呢。”齐昭坐下,低头检查掌心的伤口,血已经止了,布条上只有一圈淡红。
他轻轻说了句:“她心里的风,总有一天会吹暖的。”
老姜头没应,只把一包药推到他面前:“明天煎。”
齐昭接过,正要说话,忽觉前堂光线一暗。
云疏走了进来。
她没坐,也没看人,只是站在药柜前,目光一寸寸扫过那些瓶瓶罐罐。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柜面,指尖划过处,留下一道极淡的霜痕,转瞬即逝。
齐昭低头整理药包,耳朵却竖着。
他知道她在看什么——她在找痕迹。找他用药时留下的“心意”波动,找那股她称之为“特别”的东西。
可他不会让她轻易看透。
他把药包叠好,放回柜中,顺手摸了摸耳垂,那里还有一点红。
云疏忽然开口:“你治火毒,为什么不用清心莲?”
“太寒。”齐昭答得干脆,“病人本就虚,再压一口阳气,容易咳血。”
“可医典上说,清心莲是主药。”
“医典又没说,病人得的是不是真火毒。”齐昭抬头,笑了笑,“赵家少爷那是心火,不是体火。心火得哄,不能压。”
云疏眼神一动。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道:“你根本不是普通人。”
齐昭手一抖,药包差点掉地。
他弯腰捡起来,搓了搓手指,笑得憨厚:“我嘛,就是个瞎试的。碰巧对了,算我运气好。”
云疏没再说话。
她转身走到门口,却没有离开,而是靠着门框站定,望着天井上方那片灰白的天。
风穿堂而过,吹起她一缕发丝。
齐昭坐在柜台后,低头数着药包,一个,两个,三个……数到第七个时,他忽然停了。
他感觉到,云疏的目光又落到了他身上。
那目光不像刚才那样带着试探,反而有点沉,像是在看一件她本不该在意的东西。
他没抬头。
可他知道,这一局,还没完。
药香在堂中浮动,炉火将熄未熄,余温还贴着陶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