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手还撑在石壁上，指节发白。那盏映着雪村产妇笑脸的灯影晃了又晃，边缘裂痕像蛛网般蔓延开来。他心头猛地一沉，像是被人攥住呼吸的口子，一口气提不上来。
血锥再度压下，嗡鸣声刺耳。
楚绾几乎是本能地跨出一步，挡在他身前。她没回头，但能感觉到身后那人踉跄了一下，连带着那些摇曳的灯火都跟着颤了一瞬。她的左手不自觉摸上了发间的银星簪，指尖触到微烫的金属，像是被什么情绪点燃了。
她闭了眼。
药铺后屋的画面浮上来——昏沉中听见走调的小曲，碗沿轻轻拍打的节奏，还有那只一直搭在她额头不肯移开的手。不是监视，是守候。她以前不懂这种事，总觉得凡人琐碎得麻烦，可现在，胸口却闷闷地胀着，像有团温热的东西化开了。
再睁眼时，她握紧了剑。
冷蓝星力没有涌出，反而从掌心逼出一丝暖意，顺着指尖渡向剑脊。剑身轻震，发出一声低吟，仿佛认出了这股陌生的力量。一道融着光晕的剑意向外荡开，与残存的灯影缠在一起，织成半透明的屏障，硬生生托住了下坠的血锥。
黑袍首领冷笑：“垂死挣扎！”
他双掌翻转，引星蛊爆出血芒，四周碎裂的石傀残骸被牵引而起，在空中重组为三尊高大身影，手持断斧，脚步沉重地朝他们逼近。石屑簌簌落下，地面震颤。
“你们护不住这些灯！”他嘶吼，“每灭一盏，他就弱一分！等他心里空了，我看你还拿什么撑！”
齐昭靠在墙上，呼吸有些乱。一盏接一盏的灯影熄灭，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一根根吹灭蜡烛。他咬牙撑着，不想倒，可膝盖发软，额角渗出冷汗。
楚绾听见了那句话。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剑，又看向身后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然后，她抬起左手，在剑刃上轻轻一划。
血珠滚落，砸进光网里，瞬间化作流光四散，与灯影共鸣。那张由剑意与心意交织而成的网骤然扩张，横贯整个空间，将三尊石傀尽数笼罩其中。
“你护他们。”她声音很轻，却清晰传入齐昭耳中，“我护你。”
话音落，她纵身跃起，剑尖直指黑袍首领。
“以人间之暖，照尔幽暗；以前世之悲，悯尔执迷——斩！”
剑光落下时，百盏未灭的灯影齐齐亮起，汇成一道炽白洪流。血锥轰然炸裂，碎片四溅。三尊石傀在光网中寸寸崩解，化作石粉飘散。黑袍首领被掀飞出去，狠狠撞进石壁，凹陷出一个人形坑洞，嘴角溢血，引星蛊的印记龟裂出几道细纹。
他挣扎着想站起，手撑在地上，指节咯吱作响。
楚绾落地，剑尖点地，余光扫过齐昭。他还靠着墙，脸色发白，但眼神没散。她松了口气，肩头却一阵酸麻袭来，刚才那一击耗得太多，连抬手都有些吃力。
“你说掌控过去……”齐昭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稳，“可你连一个人的笑容都留不住。”
他盯着那盏仍在闪烁的产妇灯影，手指微微动了动。
“她当时抱着孩子冲我笑，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继续说，“因为她活下来了，孩子也活下来了。她不是感激神明，是高兴自己还能抱一抱这个小东西。”
黑袍首领喘着粗气，抬头瞪着他。
“记忆星核能让我们掌控过去！重塑未来！”他嘶声喊道，“这才是真正的力量！你们懂什么？！”
齐昭慢慢站直身体，耳尖泛红，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话说完：“能让你们忘记良心的力量，我们不要。”
他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像是怕对方听不清。
楚绾站在他身旁，剑仍未收。她看着黑袍首领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睛，忽然觉得有点可悲。这个人一路踩着尸骨往上爬，以为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其实早就把自己弄丢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
远处，记忆星核静静悬浮，表面忽明忽暗，像是在回应某种波动。它的光芒映在楚绾的剑刃上，折射出淡淡的暖色。
黑袍首领咳出一口血，撑着石壁的手突然发力，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出，五指张开，直抓向齐昭手中的星核碎片。
楚绾反应极快，剑光横扫而出，逼得他中途变向，踉跄退开。
“别碰它。”她说。
“你们根本不懂！”他喘着粗气，脸上青筋跳动，“这不只是星核！这是钥匙！只要集齐所有碎片，就能打开‘归忆之门’！回到三千年前，改写一切！”
齐昭皱眉：“改写什么？”
“星君陨落的那一夜！”他狞笑着，眼里闪着疯狂的光，“只要阻止她自爆星力，星核就不会失控！我不用躲在这地下苟延残喘！你们也不用装什么救世主！一切都该重来！”
楚绾瞳孔一缩。
她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剑。
齐昭看了看她，又看向黑袍首领：“你说的‘她’，是楚绾？”
“哼，转世而已，灵魂还在！”他抹去嘴角血迹，“你以为她是来查真相的？她根本就是逃兵！明明可以联手控制星核，偏偏要毁掉一切！我才是对的那个！”
齐昭忽然笑了下。
“所以你恨她，是因为她没陪你疯？”
黑袍首领一愣。
“你想要重来？”齐昭接着说，语气平静，“那你告诉我，雪村那位产妇，她丈夫死在矿难里，她一个人挺着肚子熬了九个月，喝了我的药才保住孩子。你要重来的话，她丈夫能活吗？北岭那个少年，爹娘都被妖兽杀了，靠捡药材换饭吃，我治好了他的肺病。你要改过去，他会怎么样？”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对方：“你一句‘重来’，他们的命算什么？”
黑袍首领哑然，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我们不要你的力量。”齐昭把手里的星核碎片攥紧，“因为它根本不叫力量，叫自私。”
楚绾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极轻微地扬了一下。
就在这时，悬浮的记忆星核忽然剧烈震颤，表面裂开一道细缝，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光从中透出，照在楚绾的剑上。
剑身嗡鸣，像是被唤醒了什么。
她低头看去，发现剑刃上的血痕正缓缓融入金属，与那道光交融，形成一条细长的纹路，从剑尖一直延伸到护手处。与此同时，她体内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开始轻轻震动。
齐昭察觉到异样，抬头看向她：“怎么了？”
楚绾没回答。
她只觉得，这一剑，好像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