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仿佛真的从祝英台的世界里彻底淡出了。
他刻意避开了所有祝英台和梁山伯可能出现的场合。
课堂上,目不斜视,神情专注,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
膳堂里,他独自一席,快速用完便起身离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即便在藏书楼狭路相逢,他也只是微微颔首,便擦肩而过,那眼神淡漠得如同看一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这种刻意的、彻底的疏离,比之前的针锋相对更让祝英台感到不适。
起初,她还有些气闷于他那日的咄咄逼人,觉得他不可理喻。
可接连数日不见他身影,听不到他带着讥诮或是偶尔流露出复杂情绪的声音,她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看着他临窗而立,望着远处山峦,背影萧索。
看着他在校场练剑,剑风凌厉,带着一股毁天灭地般的狠绝。
那紧抿的唇线和冰封般的眉眼,都与她记忆中那个虽然骄傲却鲜活的贵公子判若两人。
这日午后,春日晴好。
祝英台与梁山伯在书院后山的溪边温书。
溪水潺潺,鸟语花香,景色宜人。
梁山伯正耐心地为她讲解着一篇艰涩的策论,声音温和,条理清晰。
祝英台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瞟向溪水下游的方向——
那里,隐约可见一个玄色身影正独自垂钓,竿线笔直,人如磐石,正是多日未曾接近他们的马文才。
“英台?此处可有不解?”梁山伯察觉到她的走神,轻声问道。
祝英台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山伯兄讲得很清楚。”
她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烦躁,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过了一会儿,银心提着食盒过来送些茶点。
她放下食盒,看着下游马文才孤寂的背影,犹豫了一下。
还是悄悄凑到祝英台耳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忍和唏嘘道。
“小姐,奴婢方才……方才过来时遇到马石听他提起……杭州马太守府上……前些日子办了丧事,是……是马夫人……殁了。”
她说完,眼神微闪,似乎有些懊恼自己多嘴。
祝英台正准备去拿点心的手猛地顿在半空,霍然转头看向银心。
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马石亲口说的?消息可确切?”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马石为什么特地和银心说这些?他两很熟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此刻更震撼的消息占据了她全部心神。
银心低下头,捏着衣角,声音更小了:“嗯……他提起公子近日心境不佳,才……才顺口说的。具体情形,奴婢也不好多问。”
她似乎不愿多说与马石接触的细节,匆匆住了口。
祝英台看着银心这副模样,知道问不出更多,便不再追问。
但这个消息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
马文才的母亲……去世了?
所以他回来时,脸色那般难看,眼神那般冰冷……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
想到自己那日还因为他的态度而与他争执,说他“胡言乱语”,说他“不相干”。
甚至赌气地说出“与马公子无关”这样的话……
祝英台的心底骤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和心疼。
他当时该有多痛苦?自己身为同窗非但没有半分安慰,反而……
她不由自主地再次将目光投向溪流下游那个孤寂的背影。
此刻再看,那挺直却疏离的背影,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冷漠,更蒙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悲恸与隐忍。
他独自一人承受着如此巨大的变故,回到书院,自己却那样说他,他当时该是何等心情?
“英台,你怎么了?脸色这般不好?”
梁山伯关切的声音传来,带着担忧。
祝英台猛地回过神,掩饰性地拿起一块糕点,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低声道:“没……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不太舒服。”
她再也无法安心温书,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银心的话,回放着马文才那日冰冷刺骨的眼神和此刻孤独垂钓的身影。
那股愧疚感和莫名的心疼,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着她的心。
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马文才。
他表面的强势、骄傲、甚至是不近人情之下,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沉重与脆弱。
而此刻的马文才,看似在垂钓,心神却全然不在水面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上游那道不时投来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目光。
他知道那是祝英台。
银心那边,马石已经按照他的暗示,“不经意”地透露了消息。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她知道,他并非无缘无故的冷漠,他承受着她无法想象的痛苦。
他要让她愧疚,让她心疼,让她那颗逐渐偏向梁山伯的心,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恻隐和亏欠感,而产生一丝动摇和回旋的余地。
至于梁山伯……马文才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弧度。
就让他暂时享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情吧。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不再急于靠近,也不再流露任何情绪。
他要像最有耐心的猎人,布下无形的网,等待猎物自己一步步走进来。
疏远,有时候反而是最好的进攻。
他要让祝英台在梁山的“温暖”与他的“冰冷痛苦”之间,慢慢体会,慢慢抉择。
而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手段,确保最终的胜利者,只会是他马文才。
夕阳西下,马文才收起鱼竿,鱼篓里空空如也。
他站起身,依旧没有看向上游的方向,径直朝着书院走去,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笼罩的林荫小径尽头,孤直而决绝。
祝英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手中的书卷变得沉重,身旁梁山伯温言询问她是否要回去的声音,也仿佛隔了一层纱,变得有些模糊。
马文才母亲去世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层层叠叠、难以平息的涟漪。
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重真相,让她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与混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