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歇,尼山书院被洗刷得一片清朗,草木愈发碧翠,只是空气中仍残留着湿冷的寒意。
祝英齐一夜未得好眠,良玉墓前的悲痛与马文才深夜之言在他心中反复交织。
清晨,他依着习惯早起,信步至书院庭中,欲借晨风驱散心中郁结。
然而,行至藏书楼附近的回廊时,他却蓦然止步。
不远处,初升的朝阳将金辉洒在荷塘边的石阶上。
祝英台与梁山伯正并肩坐在那里。
祝英台手中拿着一卷书,却并未看,而是侧着头,眉眼弯弯地听着梁山伯说着什么。
梁山伯神情依旧温和,甚至带着几分腼腆,但目光落在祝英台脸上时,那份专注与柔软,却是祝英齐从未在妹妹其他同窗眼中见过的。
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英台听着听着,竟自然而然地伸手,替梁山伯拂去了沾在袖口的一片落叶,动作熟稔,毫无男女之防的顾忌。
祝英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是过来人,岂会看不懂这眉眼官司、这无意间流露的亲昵?
这绝非寻常同窗之谊!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巨大的担忧猛地窜上心头。
他立刻想起了昨夜马文才那句看似无意,实则意味深长的问话——
“不知贵府上,可还有未曾许配人家的妹妹?”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马文才,杭州太守独子,家世显赫,本人更是文武双全,容貌俊美,虽经丧母之痛,但沉稳持重,前途不可限量。
他昨日提及婚事,姿态诚恳,显然是经过考量的求娶,若能成,对祝家、对英台,都是极好的归宿。
而梁山伯呢?不过一介寒门学子,除了一肚子死学问和那看似老实的性情,还有什么?
家徒四壁,前途渺茫,性格瞧着温吞怯懦,遇事只怕自身难保,何谈担当?
如何能给英台幸福安稳?
难道要让英台跟着他吃苦受穷,熬成黄脸婆吗?
这绝不可以!祝英齐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妹妹,陷入这段门不当户不对、注定艰辛的“孽缘”之中!
这刚刚冒头的苗头,必须立刻掐断!
他当下再无闲逛的心思,铁青着脸,转身便朝着两人走去,步伐又快又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刚过去两人就起身离开,祝英齐只好转身往祝英台舍号走去。
祝英台刚送走梁山伯,甲子六号房内,正心情颇好地整理着书案,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银心在一旁收拾床铺,见小姐心情好,也抿嘴笑着。
“砰”的一声,房门被从外推开,力道之大,吓了主仆二人一跳。
祝英台回头,见是八哥,刚要露出笑容,却见他脸色阴沉得可怕,不由一愣:“八哥?你怎么了?”
祝英齐反手关上房门,目光如炬,直直射向祝英台。
声音压抑着怒火:“我还想问问你怎么了!英台,你方才与那梁山伯,在做什么?”
祝英台心里“咯噔”一下。
面上强自镇定:“没……没做什么啊,就是一同温书而已。八哥,你大惊小怪什么?”
“温书?”
祝英齐冷笑一声,几步走到她面前,逼视着她,“温书需要靠得那般近?英台,你当八哥是瞎子吗?你看他的眼神,你对他说话的语气,哪还有半分平常对待荀巨伯他们的样子?!”
被兄长直接戳破心思,祝英台脸颊瞬间涨红,又是羞又是恼。
“八哥!你……你胡说什么!我与山伯兄是知己好友,举止自然亲近些,这有何不可?难道我连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知己好友?”祝英齐不想和妹妹过多掰扯,语气更冷。
“好一个知己好友!那我问你,你可知他家境如何?可能供你锦衣玉食?”
“可能护你一世周全?”
“可能让你依旧如现在这般,无忧无虑,想笑便笑,想闹便闹?”
“他那个性子,老实怯懦,将来若遇风波,怕是连自己都护不住,拿什么来护着你?”
祝英台本来没想那么久远,可听八哥语气冲冲的便不服气地反驳,带着少女特有任性和固执。
“家境贫寒又如何?山伯兄他才华横溢,将来必定高中!”
“而且他待人真诚,心地善良,这比什么都重要!我不需要他给我锦衣玉食,我……”
“闭嘴!”祝英齐厉声打断她,眼中满是失望与痛心”
“英台!你太天真了!才华?”
“这世上有才华却郁郁不得志的人还少吗?”
“真诚善良?能当饭吃吗?能抵挡明枪暗箭吗?”
“你是我祝家金尊玉贵养大的小姐,平日里你怎么任性都可以,但是你的婚事,关系到你未来的幸福和整个祝家的脸面和未来!岂能由着你如此儿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放缓。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八哥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你与那梁山伯,绝无可能!趁早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与他保持距离,莫要自误,更莫要辱没了祝家的门风!”
祝英台被他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扭过头:“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祝英齐气极反笑,“好!好!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我这就回上虞,将此事禀明父亲母亲,看他们管不管得了你!”
他说完,深深看了妹妹一眼,那眼神充满了警告与决绝,随即猛地转身,拂袖而去,一刻也不再停留。
房间内,祝英台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银心手足无措地上前安慰。“小姐,我觉得八公子说的没错,梁公子虽好,但终不是…….”
祝英台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银心,眼里带着几分怒气。
“你走,连你也这样说,你到底是谁的丫鬟?”
银心撇撇嘴在心里嘀咕几声:“就知道是这样!”
甲子六号房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而祝英齐出了房门,径直命随从备马,他甚至未再去与马文才道别,便快马加鞭,向上虞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声急,如同他此刻焦灼决绝的心情。
他必须尽快让父母知晓此事,必须在那不该有的情愫彻底扎根之前,将其连根拔起!
比起那个一无是处的梁山伯,马文才才是英台,才是祝家,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