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马文才以雷霆手段压下心莲投毒风波后的第二日清晨,一封加急信函被送到了暂居客舍的祝英齐手中。
信是他留在杭州府打探消息的家仆所寄,上面寥寥数语,却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已发现那秦姓书生与一形容憔悴、疑似黄良玉的女子踪迹,二人现藏身于杭州城外一处偏僻村落,但行踪不定,需尽快前往确认!
寻找多日的线索终于出现,祝英齐霍然起身,再也坐不住了。
良玉下落关乎祝家颜面与他心头积郁的块垒,必须亲自前往!他当即决定立刻动身前往杭州。
临行前,他自然不忘那最不让人省心的妹妹。
他大步来到甲字六号房,祝英台脸上的红疹在马文才提供的药膏作用下已消了大半。
只余些浅淡印痕,正倚窗看书,见兄长面色凝重地进来,连忙起身。
“杭州那边有要紧事,我需立刻赶去。”祝英齐开门见山,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我走之后,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书院,安分守己,谨言慎行!若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或让我听到半点关于你身份的风声……”
他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我不管你是何理由,定亲自回来将你绑回上虞!到时,别说读书,便是房门你也休想再踏出一步!听明白了没有?!”
祝英台深知兄长此言绝非戏言,且自己前番夜行刚被抓包,心中发虚,不敢有丝毫敷衍,连忙低头应道:
“兄长放心,英台明白!定当恪守本分,绝不敢再惹事端,定不会暴露身份!”她声音虽轻,却带着保证的力度。
祝英齐仔细审视着她,见其态度确实收敛了许多,心下稍安,又厉声叮嘱了银心几句,这才带着满腹的心事与焦急,匆匆离开了尼山书院。
兄长一走,祝英台顿觉压在心头的大石移开了一半,长长舒了口气。
但经此一连串风波,她确实也收敛了不少任性,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斋舍或学堂,即便与梁山伯相处,也更多是讨论诗文,不敢再如以往那般恣意亲近。
马文才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祝英齐的突然离去,正在他意料之中——
那杭州的线索,本就是他刻意通过父亲麾下渠道“无意”间泄露给祝家仆役的。
既能支开这位过于敏感的“舅兄”,减少对英台的直接压迫,又能卖祝家一个人情,一举两得。
至于心莲,那日的威慑显然起到了作用。
她变得异常安分,见到马文才如同老鼠见了猫,远远便避开,低眉顺眼,甚至对祝英台也透着一股畏惧,不敢再多看一眼。
然而,马文才并未完全放心。
这等心思歹毒之人,一时的恐惧能压制其行动,却难保其心中的怨毒不会在暗中滋长。
他吩咐书童观砚,平日多加留意心莲的动向。
这日午后,马文才以探讨兵法为名,邀请祝英台至他的甲字一号房。
祝英台因前番解围赠药之事,对马文才的观感复杂了许多,少了几分抵触,加之兄长叮嘱要“安分”,便也应邀前往。
马文才的房间布置得简洁而考究,书案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摆放着一副精致的沙盘舆图。
他并未真的与祝英台讨论兵法,而是看似随意地取出一只锦盒,打开后里面竟是几卷失传已久的蔡邕琴谱孤本。
“偶然得之,知英台弟雅善音律,留在吾处亦是蒙尘,不若赠予知音。”马文才语气平淡,仿佛只是赠送一件寻常物品。
祝英台却是识货之人,一见那琴谱,眼睛顿时亮了,惊喜道:“这……这是《蔡氏五弄》的残卷?文才兄,这太珍贵了!”
她爱不释手地翻阅着,脸上焕发出纯粹的光彩,暂时忘却了连日的烦恼。
马文才看着她发自内心的欣喜,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投其所好,润物无声,这是他远比前世高明的手段。
两人间的气氛难得地缓和融洽。
然而,就在此时,观砚轻轻叩门进来,面色有些凝重,走到马文才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马文才听着,原本舒缓的眉头渐渐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
他挥挥手让观砚退下,再转向祝英台时,神色已恢复如常,只是语气略沉:
“书院中似有些许琐事需处理。英台,琴谱你且拿去细看,今日便到此吧。”
祝英台正沉醉于琴谱之中,虽觉马文才神色有异,但也未多想,道谢后便捧着锦盒离开了。
祝英台离去后,马文才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殆尽。
观砚方才禀报,虽严厉警告过后心莲安分了许多,但他暗中留意,发现她近日常常独自一人,对着书院西北角那处早已荒废、据说闹鬼的旧书库发呆,眼神时而恐惧,时而却又流露出一种诡异的狂热。
今日更是趁人不备,悄悄往那废库方向去了片刻,出来时神色慌张,袖口似乎还沾了些灰尘。
那处旧书库年久失修,阴森偏僻,平日绝无人迹。心莲去那里做什么?绝非好事!
马文才目光锐利。
看来,上次的惩戒并未让她真正死心,只是让她行事更加隐蔽阴毒。
她不敢再直接对祝英台下手,莫非是想借助什么别的外力?或是想在那僻静之处布置什么陷阱?
他绝不允许任何潜在的威胁存在,尤其是这种藏于暗处的毒蛇。
“观砚。”
“公子请吩咐。”观砚应声而入。
“从今日起,加派人手,给我盯死那个婢女心莲,她的一举一动,每日见了什么人,去了哪里,尤其是靠近西北废库的举动,都要详细报我。另外,”
马文才沉吟片刻,眼中寒光一闪,“去找两个机灵可靠的人,趁夜潜入那废库,仔细搜查一番,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或者……有没有多出什么不该有的‘布置’。”
“是,公子!”观砚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马文才踱至窗边,望向书院西北角那片被高大树木掩映、显得格外阴郁的区域。
风雨欲来,他嗅到了其中隐藏的不祥气息。
在那之前,他需要知道,那条毒蛇究竟在黑暗的巢穴里,酝酿着怎样致命的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