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在司马景明现身的瞬间,便明白一切都是冲他来的。
因为此人正是王弘身后的靠山。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低下头,姿态恭谨却不见卑微,沉声道。
“臣,马文才,参见五皇子殿下!不知殿下驾临,多有冒犯,请殿下恕罪!”
司马景明目光落在马文才身上,带着审视,语气平淡。
“不知者无罪。敢问阁下是?”
马文才一字一顿,心中冰冷。
“家父,杭州太守马德望。”
他岂会不知这五皇子是明知故问!
“原来是马太守的公子。”
司马景明微微颔首,视线扫过马文才一身刺目的红。
又掠过他旁边同样跪着的祝英台,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马公子,只怕你今日这亲事,是成不了了。”
他随即目光转向后方,正努力压抑着脸上得意之色的王蓝田和心莲。
声音冷淡:“王蓝田,上前听旨。”
初次看到盛装打扮的祝英台,那清丽与英气交织的容颜,在华服珠翠的映衬下,竟让他一时看得呆了。
王蓝田这才仿佛彻底回过神来,连忙应是,规规矩矩上前地跪好,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臣……臣子在!”
司马景明这才缓缓道:“父皇已亲自下诏,将祝家小姐赐予你为妻,还不谢恩?”
一边跪着的王蓝田,眼角余光瞥见一脸色铁青的马文才时。
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所取代,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喊道。
“臣子王蓝田,叩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马文才紧握的拳头指节已然发白,滔天的杀意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当街格杀王蓝田,甚至……他冰冷的余光扫过那位身份尊贵的五皇子,一个疯狂的念头一闪而逝。
一旁的祝英台瞧见马文才的脸色,伸出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
轻轻覆上了他紧攥的拳头。
她盖头早已掀开,脸上没有了最初的惊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平静。
她没再看马文才,目光直视前方地面,但那轻轻的一握,带着安抚,带着提醒,更带着一种与他共同面对的无言决绝。
马文才浑身如同被细微的电流击过,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
竟在这轻轻的触碰下,奇迹般地迅速消退,翻涌的气血缓缓平复,只剩下刺骨的冰寒与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知道,此刻冲动,便是万劫不复,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司马景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中玩味之意更浓。
他不再多看马文才一眼,转而对着依旧跪地不起。
不知所措的祝公远淡淡道:“祝公,还不接旨谢恩?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压力,瞬间全部转移到了祝公远和整个祝家的头上。
那明黄色的圣旨,此刻在祝公远眼中,像一道催命符。
抗旨?那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可接旨?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女儿跳入火坑,那王蓝田一看就是纨绔子弟?
更何况,女儿与马文才的婚事已是人尽皆知,纳采礼成,迎亲队伍都已到了门口!
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将祝家和马家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祝公远脸色惨白,汗如雨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不住地叩首,身体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
马文才紧紧握着祝英台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
但他更感受到她传递过来的那份强自镇定的力量。
他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的绝境。
五皇子亲自前来,圣旨“确凿无误”,硬抗只有死路一条。
王弘这一手,借的是皇权的大势,打得他猝不及防。
但他马文才,重生一世,岂会没有后手?
只是,此刻绝非硬碰硬之时。
他轻轻捏了捏祝英台的手,目光平静地迎向五皇子那审视的眼神,声音沉稳,打破了现场的死寂。
“殿下,圣旨降临,天恩浩荡,臣等岂敢不遵。”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他身边的祝英台。
她猛地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五皇子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深的探究。
“哦?马公子倒是识时务。”
马文才话锋一转,不卑不亢地道。
“然,殿下明鉴。臣与祝家小姐之婚约,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已行其五,今日正是亲迎之期。‘
“此事,上虞百姓人尽皆知,杭州、会稽两地官绅亦有见证。”
“如今圣旨突降,虽是天恩,然于祝家而言,一女岂能许二夫?”
“于礼法不合,恐惹天下非议,陛下日理万机,深居九重,或许……是听信了某些不实之言,方才误会祝家小姐尚待字闺中,以致有此误判。”
“臣斗胆,请殿下回禀陛下,陈明实情,以免圣听受蔽,损及陛下圣明,亦令殿下清誉蒙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脸挑衅的王蓝田和睚眦欲裂的心莲。
继续道:“况且,王公子已有身怀六甲爱妾。”
他刻意加重了“爱妾”和“身怀六甲”几个字。
“如今圣旨赐婚,祝家千金若嫁入王府,是为人正妻,却要与一侍妾,尤其是有孕之妾,共事一夫?此举,岂非委屈了祝小姐,更是轻慢了陛下赐婚之美意?”
马文才这番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先是点明婚事合法合规,已成事实。
再委婉指出皇帝可能被蒙蔽;最后请求皇子代为澄清,既全了皇家颜面,又表达了不愿放弃的态度。
直接将“抗旨”的指控,扭转为“澄清误会”的请求。
最后抛出王蓝田已有怀孕侍妾的事实,直指此举对祝英台的羞辱和对皇权的轻慢。
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看向王蓝田和心莲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对祝英台则多了几分同情。
祝英台看着身旁镇定自若、侃侃而谈的马文才,心中波澜起伏。
她原以为他会暴起反抗,或者绝望放弃,却没想到他竟能在如此绝境中,寻到这样一条以退为进、据理力争的路子。
他此刻展现出的冷静、智慧与担当,与她记忆中那个或是霸道、或是深沉的马文才都截然不同。
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感,悄然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她深吸一口气,既然他已为她、为他们的命运奋力一搏,她又岂能置身事外?
她站起身向前微微一步,对着五皇子盈盈一拜,声音清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
“民女祝英台,叩谢陛下天恩,殿下厚爱。”
“然,马公子所言句句属实。民女虽出身商贾,亦知女子名节重于性命。”
“今日若因圣旨便背弃已行之婚约,民女日后何以自处?祝家又有何颜面立足于世?请殿下体恤,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