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头那吓死人的嗡鸣和绿光,可算是消停了。石台上那个黑不溜秋、浑身裂痕的邪门小鼎,又装死不动了,像条毒蛇盘着,等着下回咬人。
可海兰察脑子里,比炸了锅还乱!刚才硬塞进来的那些古老记忆碎片,像烧红的烙铁,在他脑仁上刻下了又深又吓人的印子,想忘都忘不掉。祭坛、锁链、巨影、大爆炸…还有身体里那玩意儿充满原始恐惧和恨意的疯叫…
“毁了它!快!砸烂它!磨碎它!让它永世不得超生!!”
戾影的嘶吼还在他灵魂里头震荡,一声比一声急,像屁股着了火。那害怕是真的,海兰察能清楚感觉到,这是一种刻在骨头里、对那小鼎的本能恐惧和憎恨。
毁了它?
听着好像是个办法。这鬼东西明显是“它”的克星,是刑具,是枷锁。毁了它,也许真能让“它”…也让自己…松快点儿?少层束缚?
海兰察瘫在冷地上,浑身像散了架,左臂伤口阴冷地疼,胸口护身符滚烫地警告,让他一阵冷一阵热。他喘着粗气,眼珠子死盯着那小鼎,脑子里俩小人打得不可开交。
一个小人跟着戾影一起嚎:砸了它!砸了这鬼玩意儿!要不是它,“它”也不会被撕碎,自己也不会被这鬼东西缠上,遭这活罪!砸了它,起码能出口恶气!让“它”消停点!
另一个小人却冷眼缩在角落,心里门儿清:砸了?砸了就真能好?这玩意儿是枷锁不假,可它锁着的是谁?是“它”!要是把这唯一能吓住“它”、伤到“它”的玩意儿毁了,身体里这头饿狼,岂不是更要上天?到时候,自己还能有安生日子过?怕不是彻底变成只知杀杀的怪物,死得更快!
更别说…这玩意儿邪乎得很。它能吸食那些负面能量,能关那巨影…它背后牵扯的东西,恐怕深不见底。那个古老方士…那些鬼画符…这根本不是自己能碰、能毁的。万一砸了它,引来更可怕的报应呢?
还有…皇上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和珅那笑里藏刀的打量…他们是不是也知道点儿啥?这玩意儿,要是落到他们手里…
一想到这儿,海兰察猛地一哆嗦,一股比小鼎还冷的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能毁!
直觉像老狼一样尖叫警告。这东西,绝不能毁!毁了,可能就是捅了更大的马蜂窝。
但也绝不能留在这儿,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其他可能像自己一样,被“东西”附了身的人…比如,和珅那笑面虎…
“毁了它!!你还等什么?!等它缓过劲来再把老子吸干吗?!蠢货!废物!!”戾影的咆哮更狂躁愤怒,甚至带着气急败坏,疯狂冲击海兰察的意志,想操控他的身体。
海兰察感觉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摸向腰刀。额角疤突突狂跳,那股暴戾的毁灭冲动又想占上风。
“呃…”他闷哼一声,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了一丝!他拼命调动起所有残存意志,像块石头,死死压住体内那滔天的恶念和躁动!
“闭嘴!”他在心里怒吼,虽然阻止不了戾影,但表明了不屈服!
他挣扎着,用没伤的右手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站起来。每一步都像踩棉花,头晕眼花。他走到石台前,看着那安静却不祥的小鼎,眼神复杂到极点。
憎恶,恐惧,警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命运相连的诡异感觉。
他伸出微微发抖的右手,再次朝小鼎探去。这次不是碰,而是整个手掌,小心翼翼、极其缓慢地,将那小鼎握在了掌心。
入手还是那股钻心的冰凉,冻得手指发麻。小鼎似乎微微颤了一下,裂痕中又有极其微弱的幽光一闪而过,像无声警告,又像某种回应。
而体内的戾影,发出更尖锐痛苦的嘶鸣,像被烙铁烫伤:“拿开!脏手!别用你这蝼蚁的脏手碰它!!毁了它!!!”
海兰察死死咬着牙,无视脑中的咆哮和手臂的冰冷刺痛。他迅速脱下贴身还算干净的里衣,小心翼翼地将那小鼎一层层裹起来,裹得严严实实,直到完全隔绝了它的气息和触感,变成一个不起眼的布包。
做完这些,他才稍稍喘口气,但心提得更高了。这玩意儿,就是个烫手山芋,不,比山芋烫手一万倍!藏哪儿?
密室肯定不行,兵丁很快会彻底搜查。带身上?更不行,这玩意儿的邪性能刺激戾影,也可能被某些“有心人”感应到。
他目光飞快在密室里扫视。几个破木箱被翻得底朝天,没隐秘处。墙角那堆卷轴大多是天地会口号文书,也没啥用。
最后,他目光落在密室角落,那里堆着些垫箱子的烂稻草和破麻布。
他走过去,用脚拨开那堆发霉的垃圾,露出下面潮湿的泥土。他蹲下身,用随身匕首拼命挖起来。左臂伤痛让他动作别扭,但他顾不上了。
挖了个不深但隐蔽的土坑,他把那个用衣服紧紧包裹的小鼎放进去,迅速填上土,用力踩实。最后,又把那些烂稻草破麻布重新盖上去,恢复原状,看不出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满头大汗,几乎虚脱。但他不敢停,强撑着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物,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密室。
外面兵丁还在忙碌搜查,看到他都停下行礼。
“大人,您没事吧?脸色不太好。”一个亲兵关切地问。
“没事,里头气闷。”海兰察摆摆手,声音沙哑,“搜得咋样了?”
“回大人,没值钱东西,都是破铜烂铁和乱党文书。”
“嗯。”海兰察点点头,装作随意吩咐,“这密室也搜完了,没要紧的。把门封了吧,省得蛇虫鼠蚁钻进去。”
“嗻!”
兵丁不疑有他,找来石头木板,稀里哗啦把密室入口堵上了。
海兰察看着那堵死的入口,心里稍安,但沉重未减。这只是权宜之计。
他需要找个绝对可靠的人,一起守这秘密。
他脑海里闪过一张张脸,最后定在一个沉默寡言、眼神沉静的蒙古汉子身上——扎尔图。这是他从索伦带出来的老部下,跟着他南征北战,经历过缅甸瘴疠、金川碉楼、西北风沙,是少数几个他能稍微交托后背的人。最重要的是,扎尔图话少,嘴严,而且…似乎对他身上的一些“异常”有所察觉,却从不多问,从未疏远。
傍晚,部队在清理过的山寨扎营。海兰察借口巡视营防,把扎尔图叫到个僻静无人的角落。
夕阳余晖给山林染了层血色。远处传来伤兵呻吟和士兵埋锅造饭的嘈杂声。
海兰察看着扎尔图,沉默了许久,久到扎尔图都有些疑惑地抬头。
“扎尔图,”海兰察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我跟你说件事。你听着,记心里,烂肚子里,对谁都不能提,包括你最亲的人。”
扎尔图看他严肃无比的表情,重重点头,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信任坚定:“大人您说。”
海兰察深吸一口气,像斟酌用词,说得极其缓慢艰难:“今天…在那个密室里…我找到了一样东西…一样…很邪门…很要命的东西。”
他停顿一下,观察扎尔图反应。扎尔图只是静静听着,脸上没变化。
“那东西…关系很大…大到…可能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甚至…更玄乎的东西。”海兰察指了指自己心口,又指额头,“它跟…跟我这打不死的身体…还有偶尔的…不对劲…有关系。”
扎尔图眼皮微跳了一下,但依旧没说话。
“我没把它拿出来,也没毁了它。我把它…藏在了个地方。”海兰察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耳语,“除了我,现在只有你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
他看着扎尔图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要你…用你的命…记住,是用你的命!替我守着这秘密!如果…如果哪天我死了,或者…或者我变得不再是我了…你就想办法,把那东西挖出来,要么找个最深的海沟扔进去,要么…找个没人找得到的雪山埋了!总之,绝不能让任何人找到它!尤其是…京城里的某些大人物…你明白吗?”
扎尔图黝黑的脸上肌肉绷紧了一下。他没问那是啥,也没问为啥,只是再次重重点头,声音粗粝坚定:“大人放心。扎尔图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这秘密就烂肚子里。真到了那一天…我知道该怎么做。”
海兰察看他坚定的眼神,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总算稍稍松了一丝。但他知道,这只是给自己上了另一道更沉重的枷锁。
他把一个足以引来杀身之祸的秘密,分担给了这忠诚的部下。同时也把一份巨大责任和危险,压在了对方肩上。
“好兄弟…”海兰察伸出右手,重重拍了拍扎尔图肩膀,千言万语,都在这三字里了。
扎尔图没说话,只是用力回握了一下他手臂。
夕阳彻底沉入山脊,夜色如墨汁迅速浸染。营地点起篝火,映照着士兵疲惫的脸庞。
海兰察望着跳动的火焰,心里却没半点暖意。那个被他深埋地下的黑色小鼎,像是个无声的诅咒,一个巨大的问号,沉沉压在他的命运之上。
保住了它,像是握住了一把可能反噬自身的双刃剑的剑柄。
未来的路,因为这一个小小的抉择,似乎变得更加凶险难测,迷雾重重。而他,只能拖着这沉重的枷锁,一步一步,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