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花瓣乘着暖融融的风，飘进了福州路那栋小洋楼的窗棂。艾颐指尖捏着份卷边的剧本，抬眼时正撞见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屋里，像极了《破晓》里写的那些藏着光与影的故事。
“艾导，下一位是苏羡秋老师，苏老师的助理说苏老师已经到门口了。”场记小周抱着文件夹跑进来，声音里带着点抑制不住的雀跃。这间临时搭建成试镜室的排练室里，此刻挤满了怀揣着演员梦的人——穿粉绿旗袍的姑娘正对着小镜子描眉，穿藏青长衫的先生在角落默背台词，留声机里放着轻柔的乐曲，却压不住此起彼伏的低语声，连空气里都飘着股紧张又鲜活的劲儿。
艾颐闻言直起身，理了理身上的米色的格纹西装外套。跟着张让学了近半年，从分镜到灯光调度，她手里的剧本早已被红笔批注得满满当当，如今真站在“导演”这个位置上，倒比想象中更稳些。“快请苏老师进来。”
话音刚落，走廊里就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苏羡秋走进来时，满室的喧闹仿佛都被滤去了大半——她穿了件素色暗纹旗袍，领口别着枚珍珠胸针，黑亮的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眼角虽有细纹，却在笑起来时弯成温柔的弧度，真真像是老电影里走出来的人。
“艾导，久等了。”苏羡秋的声音温润，递过来的手带着点微凉的温度，“前几日听张导说，你要挑《破晓》的演员，我倒先厚着脸皮来凑个热闹。”
艾颐握着她的手，心里一阵发暖。苏羡秋是圈内响当当的影后，比她早出道二十多年，当年一部《听雨楼》让“苏羡秋”三个字成了银幕上的白月光，如今愿意来试镜新人导演的戏，已是给足了面子。“苏老师能来，是《破晓》的福气。”她把剧本递过去，“女主楚南絮这个角色，外柔内刚，心里装着家国大义，却又藏着对家人的牵挂。”
苏羡秋翻开剧本，指尖在“楚南絮”的名字上顿了顿，随即抬眼看向艾颐，眼底带着点赞许：“你把她的‘藏’写得很细。”她没多耽搁，当场选了段楚南絮得知兄长投身革命时的戏——没有激烈的哭叫，只是手指攥紧了衣角，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哥，你要记得，家里的灯永远为你亮着。”话音落时，她眼角沁出颗泪珠，却轻轻抬手拭去，嘴角还勾着点强撑的笑意。
艾颐看得心头一震，扭头和一同做此次试镜评委的褚砚秋对视一眼，当即拍板：“苏老师，楚南絮就是您了。”
苏羡秋笑着点头，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听见走廊里传来阵清脆的笑声。小周刚喊完“下一个75号”，一个穿鹅黄色旗袍的姑娘蹦蹦跳跳地就闯了进来，辫子上还系着同色的缎带，正是最近凭着一部话剧小火的新晋小花方可夏。
“艾导，褚先生，苏老师！”方可夏一进门就鞠了个躬，眼睛亮得像星星，“我试女二许晓棠！她那个又娇又飒的劲儿，我琢磨好几天了！”
许晓棠是楚南絮的闺蜜，出身富商家庭却偏偏爱跟着楚南絮跑革命，性格跳脱得很。方可夏试的是许晓棠被家人禁足，偷偷翻窗溜出去找楚南絮的戏——她踩着椅子“咚”地跳下来，裙摆一扬，刚要说话就看见“家人”进来，立刻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杯，眼神却还在偷偷瞟门口，活脱脱一个机灵鬼。
演到一半，她自己先忍不住笑场，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艾导，我是不是太调皮了？”
艾颐被她逗乐，摇摇头：“许晓棠就是这样的，你演得正好。”
女一女二定得顺利，轮到男主时，崔鹤眠的出现倒让艾颐松了口气。他穿了件深灰色西装，领口系着条纹领带，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斯文里带着点英气，刚走进来就引得场边一阵低低的惊叹。崔鹤眠试的是男主裴亦寒与楚南絮在车站告别的戏，他握着“楚南絮”的手，声音低沉却坚定：“南絮，等我回来，咱们一起看破晓。”眼神里的深情与隐忍，恰好戳中了《破晓》里顾砚深的角色内核。
“崔先生，裴亦寒这个角色，非你莫属。”艾颐在试镜名单上签下名字，抬头时却瞥见窗外的花瓣又落了一层——眼看快到傍晚，女主兄长楚南和的角色还没定下来。
楚南和是《破晓》里的白月光角色，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暗地里却在为革命传递情报，既要演出书卷气，又要藏住骨子里的坚定。艾颐面试了十几个演员，有的太刚硬，有的太柔弱，总觉得差了点意思。她揉了揉太阳穴，刚要让小周再叫下一位，就听见门口传来阵争执声。
“我说了我不来！你怎么能瞒着我报名？”一个清润的男声响起，带着点无奈的愠怒。
“于先生，这可是《破晓》的试镜！艾导眼光多毒啊，你就试试嘛！”助理小王的声音带着点恳求，紧接着，他就推着一个男生走了进来。
艾颐抬眼的瞬间，呼吸都顿了顿。
男生穿了件纯白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他的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前，眉眼清俊得像雨后的青山，站在满是华服的试镜场里，反倒透着股难得的干净——像清晨的雾，像山涧的泉，正是她心里楚南和该有的“清风霁月”的模样。
“艾导，实在对不住，”小王赶紧解释，“于先生是圣约翰的教授，平时就喜欢写写诗歌练练书法，我觉得他特别贴合楚南和，就……就偷偷给报了名。”
于易初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艾颐时眼神里带着点歉意：“艾导，我没学过演戏，恐怕会耽误您的时间。”
艾颐却摆了摆手，把剧本递到他面前：“于先生，不妨试试。就这段，楚南和给妹妹楚南絮送情报，却不敢告诉她自己的身份，怕她担心。”
于易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剧本。他没急着开口，先低头看了两分钟，指尖轻轻划过台词，再抬头时，眼里的歉意已经褪去，多了点担忧。他对着空气里的“楚南絮”，声音放得极轻：“南絮，这是北平来的信，你……你好好收着，别让旁人看见。”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张折好的纸，递出去时手指微微发颤，眼神里藏着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一句：“哥会保护你的。”
没有夸张的动作，没有刻意的煽情，可那眼底的温柔与隐忍，却让艾颐瞬间红了眼眶——这就是楚南和啊，把所有的危险都自己扛着，只把温柔留给家人。
“于先生，”艾颐压下心头的激动，“你有没有什么才艺？比如……唱歌？或者……”
于易初愣了下，随即点了点头：“我之前写过一首《槐语》，可以稍微唱一下。”
他没有伴奏，就静静站在窗边，迎着微风，轻轻唱了起来。声音清润，像溪水淌过青石，真应了那句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他的歌词里写着“槐花开时君未归，清风伴我等朝晖”，还暗合了楚南和等待革命胜利的心境。
歌声落时，满室都静了下来。艾颐觉得自己挖到宝藏了，她看着于易初，嘴角忍不住上扬：“于先生，楚南和这个角色，我想请你演。现在就能签约吗？”
于易初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眼里闪过点意外的惊喜，随即郑重地点了点头：“艾导，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小王在旁边乐得直拍手，苏羡秋也笑着说：“艾导好眼光，于先生这股干净的劲儿，真是难得。”
艾颐拿起笔，在合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再抬头时，看见于易初正小心翼翼地把合约折好，放进衬衫口袋里。窗外的夕阳正好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好似镀了一层暖金色的光……
她忽然觉得，《破晓》这部戏，没准真的能成。那些藏在岁月里的光和热，那些关于家国情深的故事，也终将在这些人的演绎里，一点点展现在银幕上，像此刻窗外的夕阳，虽迟未晚，终将照亮黑暗，迎来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