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光透过破碎的玻璃,在满是瓦砾的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许应麟跟着援军的几个弟兄贴着墙根走,军用胶鞋踩过落叶时发出细碎的声响,混着空气中淡淡的煤烟味,成了这乱世里最真实的气息。
“许先生,前面就是花家洋房了,我们就在这候着,有事您发信号。”带头的援军士兵压低声音,手里的木仓还攥得紧——这地界刚被R军“清剿”过,保不齐还有巡逻队。
许应麟点点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内侧的暗袋,整了整身上的西装,尽管料子上沾了些尘土,却依旧撑得起几分体面,只是鬓角沾着的枯叶,泄了他一路潜伏的狼狈。
花家洋房的铁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门时,门轴“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院中的那棵老桂树早没了花香,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夜空,枝桠间还挂着半片没掉的枯叶,风一吹直晃悠。
“谁?”
二楼的窗户突然亮起一盏灯,艾颐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警惕。许应麟抬头时,正看见她趴在窗沿上,身上穿着件香槟色的睡裙,手里攥着的手木仓还没放下——显然是听见动静就提了木仓过来的。
“是我,小颐。”说着,许应麟快步冲了上去,用力抱住艾颐,力气大的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艾颐愣愣的站在那儿,任由他抱着,很久才回过神来。“你终于回来了。”艾颐也用力的回抱着他,好像要把这些日子的思念与委屈都抱回来。
“头发怎么剪了?”许应麟退后一步,揉着艾颐头发轻声问着。“之前那些特务来找你,郑督军的人来救了我们,后来为了探查消息方便,就把它剪了,扮成男子在外走动,方便些。反正现在这个状况,我也暂时拍不了戏呢。”光落在许应麟的脸上,艾颐看清他眼底的红血丝,心尖莫名一紧。“对了,你给我的怀表,为什么转三下郑督军的人就来救我了,这是什么原理啊?”这个时代还不至于有这么先进的信号发射吧,艾颐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小时候跟随爷爷进山,帮了一位堪舆师傅。这怀表是他送给我的,说是关键时候能保命,至于为什么来的是郑督军的人,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对怀表很熟悉,就像老朋友。”许应麟回忆着。艾颐点点头,表示了解,拉着许应麟回了房间。
刚才激动时没注意,现在平静下来,艾颐就闻到了许应麟身上混着的浓重的硝烟味。“援军都联系安置好了?”她侧身让他进来,顺手把马灯往桌上放,灯芯“噼啪”响了一声,照亮了桌上摆着的几张沪上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几个黑点,都是R军的据点。
“安置在租界外的仓库了,暂时安全。”许应麟坐在椅子上,接过她递来的热水,玻璃杯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才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些,“接下来,得靠商会这块招牌了。”
艾颐坐在他对面,指尖敲了敲地图上“沪上商会”的位置,眉头微蹙:“R军现在的注意力正在商会上,你回去‘配合’,他们肯定会试探你。”
“试探才好。”许应麟喝了口热水,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却亮了,“他们要的是‘听话的合作者’,我就给他们做这个合作者。商会里的老伙计是信得过的,到时候让他们把名下的工厂、商铺都‘交’出来,表面上归R军管,实际上把流动资金都抽出来——换成军火,才是真的有用。”
艾颐的眼睛亮了亮,她知道许应麟的本事,当年他能不靠家里,凭着自己在沪上商界站稳脚跟,靠的就是这份能屈能伸的韧劲。只是她看着他眼下的青黑,还是忍不住叮嘱:“你得小心,R军里那个叫松井的,最是多疑,之前的几次接触,怕是早就记恨上咱们了。”
“松井?”许应麟想起那个留着八字胡的R军军官,上次商会开会时见过一面,那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猎物,“我知道,到时候我会让他‘放心’。”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商会的几个主要业务名单,“这些是能快速变现的,你那边的人能不能对接上军火商?前线的弟兄们,缺的就是木仓和子弹。”
艾颐接过纸,借着灯光看了一眼,指尖在“永顺钢铁厂”的名字上顿了顿,“能对接,码头的老吴,专走漕运,能把军火送往前线。”她抬头看他,“只是你把这些产业都变现,万一被R军发现……”
“发现了又如何?”许应麟打断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决绝,“厂子没了可以再建,钱没了可以再赚,可前线的弟兄们要是没了军火,就真的完了。”他伸手,轻轻覆在她放在桌上的手背上,她的手有些凉,他用掌心裹着,“小颐,我知道这次有些凶险,可我们没得选。”
艾颐的指尖颤了颤,没抽回手,只是点了点头。她知道许应麟说的是实话,自从沪上陷了之后,前线的消息一天比一天坏,要是再没有军火支援,那些死守的战士们,就真的撑不住了。“我会跟老吴对接好,你那边把钱转出来后,我让人去取。”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一部分送往前线,另一部分我让人藏在法租界的仓库里,等后续里应外合时用——到时候援军弟兄们,也需要家伙。”
许应麟看着她眼底的坚定,心里暖了暖。这乱世里,能有一个人跟他并肩扛着,哪怕前路再险,也觉得有了底气。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下摆:“我得连夜回商会,这次回来得有个合理的理由,不能让他起疑。”
艾颐也跟着站起来,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干净的衬衫递给他:“换件衣服吧,你身上的硝烟味太重,容易引人注意。”她看着他换衣服时露出的胳膊,上面还留着之前为了掩护她撤退时的伤疤,心口又酸又胀,“路上小心,巡逻队一般在凌晨三点换岗,你避开那个点。”
“知道了。”许应麟扣衬衫扣子时,她伸手过来,帮他把歪了的领带给理正,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脖颈,两人都顿了顿,又很快移开目光——这乱世里的温情,从来都只能点到即止。
他走的时候,艾颐送他到门口,光映着她的脸,艾颐忽然说:“许应麟,不管外面怎么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许应麟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夜色里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他扯了扯嘴角,说了句“等着我”,便转身消失在墙根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