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像掺了墨似的,把整个沪上罩得昏昏沉沉。艾颐坐在商会前厅的沙发上,指尖还凝着昨夜残留的寒意——迎香被带走已过了整整一夜,茶几上的白粥温了又凉,瓷碗边缘凝着圈淡淡的白霜,就像她悬在半空的心,怎么都落不下去。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着孩童怯生生的呼喊:“请问……盛阿姐在吗?”
艾颐猛地抬头,只见一个穿灰布棉袄的小男孩站在门槛外,冻得通红的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的边角还沾着片暗红的印子,在雾色里看着格外刺目。男孩的棉鞋沾了泥,裤脚卷着,显然是跑了不少路,说话时牙齿还在轻轻打颤:“阿姐,一个……一个男人让我送的,他说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男人?什么样的男人?”艾颐快步走过去,指尖刚碰到信封,就觉出那暗红印子的黏腻——是血,还带着点未完全凝固的温度。她的心猛地一沉,声音都发紧了,“他有没有说自己是谁?长什么样?”
男孩皱着眉想了想,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戴黑呢子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脸。穿黑大衣,说话怪怪的,像嘴里含了石子,我听不懂他说的啥,就知道他塞给我两个铜板,让我赶紧送过来。”
R国人。
艾颐的指尖瞬间冰凉,几乎是攥着信封冲进屋里,连男孩后续的话都没听清。许应麟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巷口的冷风,见她这副模样,刚到嘴边的“有线索了”又咽了回去。
艾颐撕信封的手直发抖,撕到一半,她忽然不敢了——迎香的安危就系在这封信里,她怕看到最坏的结果。许应麟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信封,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我来。”
只听得“呲啦”一声,信封被撕开了,许应麟抽出里面的信笺。信纸用的是最粗糙的草纸,边缘还带着毛刺,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烧红的铁丝刻上去的,墨色里混着点暗红的血渍,每一笔都透着狰狞。
“想救迎香,就停了所有抗R的活动。”
第一句话就让艾颐的呼吸顿住,她扶着桌沿才没倒下去,目光继续往下扫——“再亲自拍部亲R片,帮大R帝国宣传,让那些不知好歹的人看看,跟帝国作对的下场。三天之内,我要看到宣传的样片,要是敢耍花样,就等着收迎香的尸!”之前艾颐亲自拒绝了松井亲R影片的拍摄,后来更是将录音曝光,如果此时拍了,无疑是在华国人面前打抗R同胞的脸。现在沪上百姓都将艾颐和许应麟视为爱国抗R的义士,是大家追随的阳光,她不能让抗R之事蒙上污点。一个国家贫穷,或许只需要几十年就可以繁荣。可是一个民族信仰的崩塌,将会影响几代人。
艾颐无声地攥紧信纸,草纸的毛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我去找那个男人!”艾颐猛地转身就往外冲,鞋跟在青石板路上磕得“噔噔”直响。许应麟连忙追上她,伸手攥住她的胳膊:“艾颐,别冲动!”
“放开我!”艾颐挣了挣,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许应麟的手背上,滚烫的,“那是迎香啊!他们要抓的是我,抓错了人,现在还要用迎香逼我……我要是去晚了,那个男人就跑了!”
她还是挣开了许应麟的手,顺着男孩指的方向跑去。雾还没散,弄堂里行人寥寥,卖早点的摊子刚支起来,蒸腾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很快就散了。艾颐左右张望,只看到几个缩着脖子的黄包车夫,哪里有什么穿黑大衣的男人?
“人呢?!”艾颐朝着空无一人的巷口喊,声音被冷风裹着,很快就消散在雾里。梧桐树上的枯叶被风吹得打转,落在她的脚边,像极了她此刻慌乱的心。她站在路口,冷风灌进领口,冻得她浑身发抖,攥着信纸的手背上,青筋都绷了起来。
许应麟追上来时,就看到她站在雾里,单薄的身影像随时会被风吹倒。他走过去,把自己的呢子大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
“别追了,人早走了。”许应麟的声音很沉,却带着安抚的力量,他伸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珠,“昨天抓回来的那几个特务,审出东西了。”
艾颐转过头,眼里还蒙着水雾。她紧紧盯着许应麟的眼睛,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迎香的下落:“他们说什么了?迎香……迎香现在怎么样了?”
“是松井的主意。”许应麟扶着她往回走,脚步放得很慢,“你之前拒绝为他们拍摄亲R影片,后来又破了他们文化渗透的计划,松井早就恨你入骨。他知道你在沪上的名声,不敢真的杀你,怕激起民愤。他原本是想把你绑走,给你点教训,让你安分点,结果……”
他顿了顿,看着艾颐越来越白的脸色,声音放得更柔:“松井发现抓错人,却不肯放,觉得正好能用迎香逼你就范。”
“是我害了她。”艾颐的声音哽咽着,眼泪又掉了下来,“要是她不陪我来商会……”
“不是你的错。”许应麟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眼神坚定得像寒夜里的星,“是R国人阴狠,跟你没关系。你别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迎香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热水袋,塞到艾颐手里。“我已经让人联络了商户的朋友,还发动了一些帮会的兄弟,全城都在找迎香的下落。松井不敢把她藏在明面上,肯定是在租界边缘的废弃仓库,或者私房里,我们一定能找到的。”
艾颐攥着热水袋,指尖终于有了点暖意。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信纸,上面的字迹还在眼前晃动。拍亲R片?帮R军宣传?她死都不会做这种事,可迎香还在他们手里,她不能拿迎香的命赌。
“三天……”艾颐喃喃着,声音里满是无力,“他们只给三天时间,要是找不到迎香,我该怎么办?”
许应麟伸手,轻轻把她揽进怀里。他的胸膛很宽,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冷风的气息,却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别慌,有我在。”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不会让你做那种事的,也不会让松井伤害迎香。三天时间,我们肯定能找到她,就算找不到,我们也能想别的办法,比如……”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冷光:“松井不是有个独子在松江大学读书吗?我们或许可以跟他谈谈条件。”
艾颐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行,那孩子是无辜的,我们不能用这种办法,这跟松井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许应麟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眼神软了下来,“我只是说个备用方案,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的。你昨天一夜没睡,先去休息室歇会儿,等有消息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艾颐没有动,只是攥着信纸,指节都泛了白。她看着许应麟的眼睛,那里面有担忧,有坚定,还有对她的疼惜,让她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定了下来。她点了点头,声音还有点哑:“好,我等消息。但我睡不着,我跟你一起等,有什么能帮忙的,你也跟我说。”
许应麟知道她的脾气,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便点了点头,扶着她往回走。巷口的雾渐渐散了些,远处传来R军岗哨的哨声,尖锐的声音划破清晨的宁静,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艾颐攥紧了手里的热水袋,又看了眼那封沾血的信——松井想逼她妥协,想让她屈服,但她不会。迎香是她的软肋,却也是她的铠甲,为了迎香,为了那些跟她一起抗R的同志,她就算拼了命,也绝不会让松井的阴谋得逞。
回到屋里,许应麟把刚收到的消息告诉她:有人在闸北的废弃纱厂附近,看到过几个穿黑大衣的男人,带着个穿蓝色袄裙的小姑娘,跟迎香的模样很像。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许应麟给她倒了杯热茶,“闸北是R军的边缘控制区,松井把人藏在那里,就是觉得我们不敢轻易过去。但我们的人有办法混进去,不出两个小时,就能有消息。”
艾颐点了点头,心里的石头稍微落了点。她拿起那封威胁信,放在烛火边,看着火苗一点点舔舐着信纸边缘,粗糙的草纸很快就卷了起来,烧成了灰烬。那些狰狞的字迹,那些恶毒的威胁,都在火光里化为乌有。
“迎香,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你出来。”艾颐在心里默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