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喜庆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攥住，凝固了。
户部尚书陈彬脸上的狂喜还未褪去，捧着账册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上面每一个墨字，都代表着白花花的银子，是他和户部同僚们熬了无数个日夜换来的心血，是大炎王朝重新挺直腰杆的底气。
可现在，这些银子仿佛变成了一块块滚烫的烙铁。
“你说什么？”
孟津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那个信使的衣领，双目赤红，那样子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万艘战船？鬼神舰队？你再说一遍！”
信使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带着哭腔，将那浸满血泪的情报又重复了一遍。
“是……是倭寇！他们不知为何，竟联合了南海所有叫得上名号的海盗，自称‘鬼神舰队’！他们的船，又高又大，船头挂着恶鬼面具，船身刷着黑漆，来去如风……我们沿海的水师，一触即溃！连、连登州水师大营，都被一把火烧了！”
“如今，他们已经攻破了莱州、海州、明州三座大城！城中……城中百姓，十不存一！他们不抢东西，他们就是……杀人！”
“最新的情报，他们的主力舰队正顺江南下，扬州府……扬州府已能望见他们的桅杆了！”
——轰！
如果说刚才的消息是晴天霹雳，那现在，就是天塌地陷！
江南！扬州！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大炎的钱袋子，粮仓中的粮仓！
“一条鞭法”能成功，一半的功劳要记在富庶的江南头上。
现在，强盗已经堵在了金库门口，手里还提着滴血的屠刀！
“完了……完了……”
户部尚书陈彬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嘴里反复念叨着，
“三倍啊……整整三倍的岁入……还没捂热乎啊……”
他哭的不是银子，他哭的是大炎刚刚看到一丝曙光的中兴之梦，还没开始，就要被这群海上来的恶鬼，活生生掐断！
朝堂的死寂，仅仅维持了三息。
“陛下！”
吏部侍郎王敬德，也就是王敬忠的弟弟，第一个跳了出来，脸色惨白，声音尖利：
“万万不可再战了！我大炎水师，积弱百年！那闻人老将军陆战无敌，可到了海上，一身本事用不出三成啊！”
“倭寇要的是什么？无非是钱财！我等刚刚国库充盈，何不……何不先拨出一笔款项，安抚他们，让他们退去？只要能保住江南的根基，花些银子，值得！”
他这一开口，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
“王侍郎言之有理！攘外必先安内！新法刚刚推行，根基不稳，此时开战，国本动摇啊！”
“是啊陛下，海战不比陆战，耗费巨大，胜负难料，万一……万一要是败了，江南失守，我大炎就真的完了！”
“议和！必须议和！”
一时间，金銮殿上，那些刚刚还在为国库充盈而欢呼的文臣们，瞬间变了一副嘴脸，一个个化身和平鸽，言辞恳切，仿佛花钱买平安才是救国之道。
“放你娘的屁！”
一声粗鄙至极的怒骂，炸响在殿中。
众人惊愕地看去，骂人的，竟是那个向来最重礼仪，最讲规矩的御史大夫，王敬忠！
老头子此刻须发皆张，双目圆瞪，指着自己的亲弟弟王敬德，气得浑身发抖。
“议和？安抚？我大炎的子民被屠，城池被占，你跟我说要拿银子去喂饱那群畜生？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他猛地转向龙椅，声泪俱下：
“陛下！太祖皇帝立国之时，曾有言：敢犯强炎者，虽远必诛！如今，豺狼已在家门口杀人放火，我等若还卑躬屈膝，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没错！”
兵部左侍郎孟津跨步而出，满脸都是一种狂热的杀意，
“陛下神策，天命所归！这区区倭寇，不过是上天降下的最后一道考验！是用来彰显我大炎天威的磨刀石！此战，必胜！”
“必胜？拿什么胜？”
王敬德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顾兄弟情面了，红着眼反驳道，
“就凭我们那些在港口里修补了几十年，连远海都没出过的破船吗？孟大人，打仗不是靠嘴喊的！”
“你……够了！”
一声雷鸣般的暴喝，压下了所有争吵。
镇西大将军闻人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大殿中央。
他没有看任何人，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千里之外的血与火。
他的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骨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老臣，只有一个问题。”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重量，
“陛下，战，还是不战？”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张小小的龙椅上。
战，是拿整个江南做赌注，赌赢了，大炎海疆从此安宁；赌输了，万劫不复。
不战，是立刻割肉饲虎，用刚刚充盈的国库去填一个无底洞，换来一时的苟安，却从此沦为天下笑柄，再无国威可言。
这道选择题，太难了。
龙椅上，炎辰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他的意识之海，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杀！杀！杀！杀光！！”
炎辰的意识之海内，那座代表太祖意志的孤高山峰，毫无征兆地喷发了！
那不再是帝王的权衡与算计，而是火山内部积蓄了万年的岩浆，化作最原始、最灼热的杀意，轰然席卷了他整个灵魂！
“一群连文字都没有的岛夷！一群茹毛饮血的猴子！竟敢踏上朕的土地！竟敢屠戮朕的子民！！”
“水师！调动全国所有能下水的船！撞！给朕撞沉他们！用人命去填！用银子去烧！朕要让那片东海，三百年内，寸草不生！！”
那股毁天灭地的意志，疯狂地冲击着炎辰的灵魂。
但这一次，炎辰没有被完全吞噬。
他的心中，同样燃着一团火。
那是他的钱！他的江南！他亲手导演的“一条鞭法”，刚刚结出的丰硕果实！
这群海盗，抢的不是大炎，抢的是他炎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