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脉象，沉稳有力，蓬勃昂扬，分明是身体极好的征兆，哪里有一点虚弱的影子？
再看看赵文启那恨不得钻进地底的羞窘模样，以及旁边屠老三那焦急担忧的神情，老大夫心里跟明镜似的了。
他收回手，笑着问赵文启：“昨晚是不是紧张了？”
赵文启不敢睁眼，用力点了点头。
老大夫又问：“是不是紧张得浑身发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也不敢看新娘子？”
赵文启回想起昨夜自己的窘态，只觉得无地自容，闭着眼，低下头，又重重地点了点。
心里却对老大夫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然是神医，连这都能诊出来！
老大夫哈哈一笑，转头对屠老三说：“诺，根源就在这儿了。没事，小伙子身体壮实得很，一点毛病没有。”
屠老三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气得抬手就给了赵文启后脑勺一个巴掌，骂道：
“看你这点出息，差点没把你爹我给吓死。”
老大夫老神在在地补充：“好着呢，不用吃药。放宽心，多试几次自然就好了。年轻人，脸皮别太薄。”
最后一句，他是冲着赵文启说的，带着善意的调侃。
屠老三连忙付了诊费，千恩万谢，然后拉着虽然松了口气但依旧垂头丧气的赵文启出了医馆。
走到街上，被风一吹，屠老三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又看着赵文启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路过一家书肆时，他脚下一停，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尴尬和决心的神色，再次拉着赵文启钻了进去。
出来时，屠老三手里多了一个用蓝色包袱皮紧紧包着的一大包东西。
他把这包“烫手山芋”塞到赵文启怀里，低声道：
“拿着，回去好好看看，别辜负了爹的一片心。”
赵文启抱着那包东西，脸上刚刚褪下去的血色又猛地涌了上来。
抱着这包书只觉得比抱着烙铁还烫手，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只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死死抱着包袱，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屠老三身后。
快走到家门口时，恰好秦熙带着蹦蹦跳跳的秦瑶从另一边过来。
秦瑶眼尖，立刻看到了他们，她扯了扯秦熙的衣袖，小手指着前方，奶声奶气地说：
“姐，你快看，姨父和姐夫，一个在前面昂着头，一个在后面抱着个包袱缩着头，像不像老母鸡带小鸡？”
秦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么。
屠老三步履生风，赵文启抱着个蓝布包袱，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缩进包袱后面去，那样子，确实滑稽得很。
她被秦瑶的比喻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心情颇好地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塞到秦瑶手里：“去找安禾他们玩吧，买点零嘴吃。”
秦瑶得了钱，欢呼一声，像只快乐的小鸟，丢下一句“谢谢姐！”便一溜烟跑没了影。
秦熙则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转向了仁心堂的方向。
因着她成婚，学堂特意放了三天假，今日倒是清闲。
医馆里依旧弥漫着熟悉的药香。
靠墙的香案上，林郎中的画像前，香炉里插着几炷香，青烟袅袅。
秦熙走过去，拿起三支线香，在油灯上点燃，恭敬地拜了三拜，将香插入炉中。
她在画像前静立了片刻，心中默默祷祝了几句，然后才走到一旁，找了个位置坐下，安静地等着秦玥忙完。
秦玥刚给一个摔破膝盖的孩童清洗包扎好，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孩子父母，一回头看见秦熙，便笑着打趣：
“哟，新娘子不在家陪着新郎官，怎么有空跑到我这药味熏天的地方来了？”
秦熙站起身，拉着秦玥的手就往后面的小楼梯走：“上楼，我有话问你。”
秦玥被她神神秘秘的样子勾起了好奇心，跟着她上了二楼。
秦熙关好门，脸上才露出一丝难得的窘迫，拉着秦玥在窗边的矮榻上坐下，压低声音，将昨晚洞房的意外，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秦玥。
秦玥起初听得睁大了眼睛，随即，她实在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厉害，最后只得用手捂着嘴，肩膀不住抖动。
“难怪今天姨父喊那一嗓子，你觉得姐夫他是不是真的不行？”
“你还笑！”秦熙嗔怪地推了她一下，自己脸上也忍不住发热，但随即又说：“我觉得不是。”
秦玥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正色道：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依我看啊，姐夫这多半是太紧张了。”
“你想啊，他心思本就单纯，又敬你爱你，怕是提前想了太多，真到了那一刻，反而不知所措，越是心急，越是……嗯……事与愿违。”
她尽量用着委婉的词语。
秦熙回想起赵文启昨晚从头红到脚、连眼睛都不敢与她对视的样子，还有今早那副羞愤欲死的模样。
确实不像是有隐疾，倒更像是紧张过度，自己吓自己。
这么一想，心里那点担忧便彻底放下了，反倒觉得赵文启那副样子，笨拙得有些可爱。
秦玥起身，在靠墙的一排药柜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个褐色的小瓷瓶。
“这是依兰香，助兴的，点上一小截，味道不浓，能让人放松，不伤身。”秦玥指着小瓷瓶解释。
秦玥将那小瓶依兰香塞到秦熙手里：“拿着，今晚试试。别给他压力，也放宽你自己的心。”
秦熙收好瓷瓶，心中有了底，向秦玥道了谢，便起身告辞。
她慢悠悠地晃回家，心情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苏春意和屠老三似乎都不在。
她走到新房门口，见门窗关得紧紧的，里面隐约有翻动书页的声音。
她抿嘴一笑，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一阵慌乱的窸窣声，然后是赵文启紧张得有些变调的声音：“谁、谁啊？”
“是我。”秦熙应道。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露出赵文启通红的脸。
他眼神闪烁，不敢直视秦熙。
秦熙侧身挤了进去，反手将门栓插上。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桌上，那蓝布包袱已经打开，露出几本书，书页敞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