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长的愠怒如同被雨水浇熄的炭火,只余下缕缕青烟和灼人的余温,更多的是一种认知根基被撬动后的惶惑与自我怀疑。他闷头走在坊市略显湿滑的青石路上,脚步又快又急,道袍下摆溅上了泥点也浑然不顾,仿佛想用速度将身后那个不断抛出惊世骇俗言论的孩童,连同那些颠覆性的言语一并甩脱。
叶秋不疾不徐地跟着,小小的身影在熙攘人流中灵巧穿梭。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两旁摊位,那些散发着微弱灵光的符纸、品质不一的朱砂,以及那些正凝神屏息、小心翼翼绘制着低阶符箓的散修,在他眼中,都成了观察此界能量应用水平的活样本。
终于,在一个位于角落、生意颇为冷清的符箓摊前,王道长像是耗尽了力气,猛地停下了脚步。摊主是个面容愁苦、眼袋深重的中年修士,修为似乎比王道长还略逊一筹,摊位上的符纸边缘有些毛糙,朱砂颜色也显得浑浊黯淡。王道长或许是想购置几张“神行符”或“护身符”以备长途跋涉,又或许,仅仅是需要一个停下来的借口,来平复那翻江倒海的心绪。
他拿起一张绘制好的“清风符”,指尖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探查,眉头立刻紧紧皱起。符箓结构松散,能量回路多处滞涩,效果恐怕连标准的一半都达不到。他失望地放下符箓,叹了口气,心中愈发烦闷。
就在这时,叶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王道长低头,对上那双清澈得令人心慌的眼睛。
“王伯伯,”叶秋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能借我符笔和朱砂一用吗?”
若是平日,王道长定会斥责他胡闹。但此刻,清晨那匪夷所思的行气体验,茶摊上那番关于火球符缺陷的精准(甚至可怖)剖析,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一种混合着强烈不安、却又无法抑制的、近乎自虐般的好奇心,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他想看看,这个孩子,到底还能做出什么!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没有出声,只是僵硬地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那张劣质清风符上,算是默许。
叶秋得到这无声的许可,转向那位愁苦的摊主,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礼貌:“伯伯,能借您的符笔和朱砂看一下吗?就一下。”
摊主正因生意清淡而沮丧,见是个玉雪可爱的孩童询问,旁边那位看似修为更高的道人也未阻止,只当是小孩好奇,便木然地点了点头,顺手将桌上那支笔毛略显散乱的符笔和盛着暗红色朱砂的破旧石砚推近了些。
然而,叶秋伸出的小手,并没有去接那支符笔。他的食指与拇指轻轻一捻,在距离石砚寸许的空中,做了一个极其轻柔的“拈起”的动作。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砚台中,一小撮暗红色的、带着杂质的朱砂粉末,仿佛被无形的手指捏起,轻飘飘地脱离砚台,悬浮而起,静静地停留在叶秋指尖前方的空气中,微微旋转,散发着黯淡的光泽。
王道长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心脏猛地一缩!凌空摄物?!这绝非练气期修士所能为!不,甚至筑基修士也未必能如此举重若轻!他霍然转头,目光死死盯住那悬浮的朱砂,呼吸骤然急促。
但这,仅仅是开始。
叶秋的手指动了。
没有符纸作为载体,没有笔锋勾勒形体。他的右手食指,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虚空中快速划动起来!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道韵和节奏,仿佛不是在绘制,而是在演奏一曲无声的乐章!
那悬浮的朱砂粉末,随着他指尖的轨迹,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空中拖曳出一道道清晰、凝实、分毫不差的暗红色线条!这些线条并非简单的图形拼接,它们在成型的瞬间,便仿佛与天地间无所不在的灵气产生了深层次的共鸣,开始自主地、高效地吸纳、引导灵光流转!一个去除了所有冗余枝节、结构精简到极致、却处处透着完美能量循环意味的符文结构,正在虚空中被迅速构筑!
王道长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如同铜铃,瞳孔中倒映着那空中逐渐成型的、闪耀着灵光的结构。他认得出来,那核心骨架,分明是“小火球符”的基础构型!但那些在他看来必不可少的、用于“稳定能量”、“防止反噬”的辅助回路和保险结构,竟然被尽数舍弃!整个符纹变得……凌厉、高效,甚至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赤裸裸的力量感!这简直是对流传千古的符箓之道的亵渎!不,是颠覆!
最后一个能量节点,随着叶秋指尖轻巧地一勾,完美闭合!
嗡——!
空中那由朱砂灵光勾勒出的精简版“小火球符”猛地一亮,所有线条瞬间仿佛活了过来,灵光彻底内蕴,结构稳固得不可思议,不再需要朱砂粉末的依托,自行悬浮于空中,缓缓旋转,散发着一种凝练、纯粹、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它不再是一堆朱砂粉,而是一个完整的、活着的能量体!
叶秋抬起左手,屈指,对着那悬浮的、颠覆传统的符纹核心,某个最关键的能量激发点,轻轻一弹。动作轻柔,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
“噗。”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响,一簇橘红色的、仅有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火焰,凭空自那符纹中心窜出,稳定地、安静地在叶秋指尖上方燃烧起来。火焰虽小,却异常凝练、精纯,色泽纯粹,没有丝毫普通火球符点燃时的那种狂暴、摇曳和黑烟,所有的能量都被完美地约束在这小小的火苗之中,温度内蕴,仿佛能熔金化铁!
没有符纸承载,没有完整的、繁琐的绘制仪式,甚至没有完全遵循那被视为金科玉律的古法!
仅仅是凌空虚划!以强大神识直接牵引灵气与介质,瞬间构筑最本质的能量回路,然后……火焰自成!如呼吸般自然!
“哐当!”
王道长手中那张劣质的清风符飘然落地。他整个人如同被九天玄雷当头劈中,僵立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球上布满了血丝,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叶秋指尖那簇稳定燃烧的、仿佛来自异世界的火焰上,以及火焰下方那个悬浮的、彻底击碎他毕生信念的、精简而完美的能量结构上!
那愁苦摊主更是“啊呀”一声怪叫,手中的符笔“啪嗒”掉在摊位上,滚了几滚。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看看那簇神迹般的火焰,又看看叶秋那平静的小脸,最后望向如同泥塑木雕的王道长,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茫然,仿佛在问:这……这孩子是人是仙?是妖是魔?
叶秋指尖微动,那簇橘红色火焰如同被无形的手掐灭,悄然消散。空中的能量结构也随之化作点点灵光,湮灭于无形,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灼热气息,以及那尚未完全飘散、带着一丝焦糊味的朱砂粉末,证明着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并非众人的集体幻觉。
他抬起依旧平静得可怕的小脸,看向脸色惨白如纸、魂飞天外、道心几乎崩碎的王道长,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望着他,轻声问道,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孩童式的、寻求确认的天真:
“王伯伯,这样画……是不是灵力损耗少一点?结构也……更稳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