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栓柱看都没看那些乱飞的子弹,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根本不顾子弹在身边“嗖嗖”掠过带起的风声,整个人猛地伏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从高高的平台边缘,顺着那狭窄陡峭、满是油污的铁梯子,几乎是砸了下去!
他落地一个趔趄,顾不上疼痛,抓起地上一根散落的冷却水管,咆哮着,迎着那两个背着炸药包、已经冲到离炉体不足二十米的黑影就扑了上去!
“拦住他!” 一个背着炸药包的特务嘶声叫道,声音尖利刺耳。另一个负责掩护的特务立刻调转枪口,驳壳枪对着冲来的陈栓柱就是一个急促的点射!
“啪啪啪!”
子弹打在陈栓柱脚边的铁板上,火花四溅。他闷哼一声,左大腿外侧爆开一团血花,身体猛地一晃,却硬生生没有倒下!剧痛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凶悍。他眼睛血红,不管不顾,像一辆失控的火车头,拖着伤腿,速度反而更快了,手中的水管带着风声,狠狠砸向那个开枪特务的头部!
“砰!” 一声闷响,水管砸中了对方抬起格挡的手臂,特务惨叫一声,枪脱了手。陈栓柱顺势猛撞,用全身的力气将那人撞得向后跌去,正好绊倒了旁边另一个背着炸药包、已经冲到炉体基座旁、正手忙脚乱准备固定炸药的特务!
“柱娃子!小心!” 平台上,赵德厚眼睁睁看着那个被撞倒的炸药包特务,眼中闪过毒蛇般的怨毒,他狞笑着,竟不去管炸药包,而是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支小型的掌心雷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在混乱的硝烟和跳跃的火光中,死死瞄准了正背对着他、死死压住另一个特务、试图去抢夺其身上炸药包的陈栓柱的后心!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赵德厚的吼声撕裂空气。陈栓柱似乎有所感应,他猛地回头。就在这一瞬间,枪口火光一闪!
“砰!”
沉闷的枪响,在钢铁的喧嚣与爆炸的余音中,显得格外刺耳、短促。
陈栓柱的身体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前一弓!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离开了被他死死压住的特务,踉跄着,扑向那滚烫的炉体基座。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那个开枪的特务脸上还凝固着狰狞的笑意,就被侧面冲过来的一个抡着大扳手的工人狠狠砸倒在地。
陈栓柱没有倒下。他靠着那被炉体烘烤得滚烫的钢铁基座,慢慢滑坐在地上。炽热的高温灼烤着他的后背,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他却浑然不觉。他左胸心脏偏下的位置,一个狰狞的血洞正汩汩地向外涌着暗红的液体,迅速浸透了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打着补丁的粗布工装,染红了他身下冰冷粗糙的铁板。
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视线开始模糊,巨大的轰鸣声、喊杀声、金属撞击声都迅速远去,变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唯有头顶上方,那座巨大的转炉炉体,依旧散发着灼人的高温和朦胧的红光。他费力地抬起头,望着那炉体,眼神却奇异地亮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温柔。
“柱娃子!” 赵德厚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终于连滚带爬地冲下了铁梯,扑到徒弟身边。老劳模颤抖着手,想按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可那血温热粘稠,怎么也捂不住。
陈栓柱艰难地转动着眼珠,看到了师傅那张老泪纵横、沾满煤灰的脸。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笑意,缓缓地在他染血的嘴角绽开。他蠕动着嘴唇,每一下都牵动着那致命的创口,鲜血顺着嘴角溢出更多。
“值……值了……” 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异常清晰地传入赵德厚耳中。他艰难地抬起手,不是指向伤口,而是颤巍巍地、无比眷恋地指向头顶那座沉默的钢铁巨炉,指向那里面承载的、他们刚刚倾注了全部热血和希望的金红熔流。
“师傅……你看……咱的……钢水……” 他喘了口气,生命的光辉在他眼中急速流逝,却又在熄灭前爆发出最后一点执拗的火星,“……红……红哩……就是……国家的……血……流……流得好……”
那只抬起的手,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垂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他嘴角那抹凝固的笑意,在炉体朦胧红光的映照下,像一幅用生命完成的、悲怆而温暖的图腾。眼睛还睁着,瞳孔已经涣散,却依旧固执地对着炉体的方向。
“柱娃子啊——!!!” 赵德厚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紧紧抱住徒弟尚有余温的身体,老泪纵横,干枯的脸颊紧紧贴着栓柱沾满血污和煤灰的头发,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滚烫的泪水和冰冷的血水混在一起,滴落在身下的铁板上,又迅速被那钢铁贪婪地吸收,只留下深色的印记。
车间里的战斗,在工人们疯狂的愤怒和后续赶来的警卫部队配合下,迅速结束了。特务们非死即伤,被牢牢摁在地上。刺鼻的硝烟味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震天的欢呼早已消失无踪,巨大的车间里,只剩下鼓风机的嘶吼、炉体冷却时金属收缩的“咔咔”声,以及压抑的、沉重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