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热闹气儿还没散尽,英哥儿便要动身再下金陵,准备参加今年的府试和院试。
这一次,英哥儿不让板儿跟着:“我让苍爷爷陪我去就行。板儿哥你留在家里,也好多陪陪你姥姥和娘亲。”
板儿点头应下,他知道这是英哥儿的好意。
令人意外的是,贾宝玉竟然主动提出要一同前往。袭人哭着喊着要跟去伺候,却被贾宝玉一口回绝。
现在的贾宝玉,芯子里是那块只想积攒功德,修补本源的顽石,对什么怜香惜玉都毫无兴趣。
袭人最后不死心,狠狠心提起近在潇湘馆的林妹妹,却发现贾宝玉根本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这才彻底相信那个多情公子是真的死了。
现在的贾宝玉,目标明确得吓人:考功名,做官,修水利,攒功德!
金陵文风盛,书院好,他要去那里埋头苦读。
出发那日,天气干冷。英哥儿由老苍头陪着,贾宝玉则只带了个简单书箱和一个小厮。两人辞别家人,登上了南下的客船。
顺风顺水的到了金陵,两人直奔云麓书院。贾宝玉没有功名在身,只能从最基础的课程听起。
他倒也不挑,找了个角落坐下,听得比谁都认真,那副沉稳劲儿,完全不像个刚病愈的人。
英哥儿则先去拜见了刘山长。老先生见到英哥儿,高兴得合不拢嘴,快速拉着英哥儿走完拜师礼。
他摸着英哥儿的头:“以后上午还来老夫这里,咱们接着上课。下午你去听秀才们的课,不可懈怠。”
“是,先生,英哥儿明白。”英哥儿恭敬地回答。
阿墨和王承砚也还在书院听课。他俩觉得自己火候还不够,今年不打算考府试,准备再沉淀一年。
见到英哥儿回来,阿墨高兴地扑上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王承砚则稳重地询问英哥儿在京城的见闻和学业。
这次书院里准备考府试的,还有一位老熟人李文远。他今年也要参加府试了,正摩拳擦掌想要在这次府试中压倒英哥儿,一雪前耻。
可他很快发现,英哥儿的学问比他想象的还要扎实,无论是经义文章还是诗词策论,都透着远超年龄的灵性。
李文远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他比自己小那么多,若真被一个八岁孩童在府试上压了过去,他大才子李文远的脸往哪儿搁?
他父亲是正三品的两淮盐运使,在这江南地界上,谁不给他李家几分面子?想到这儿,一个阴暗的念头在他心里冒了出来。
府试前一日,考生们都需要去指定的官衙办理最后的核验手续,领取考牌。英哥儿也在老苍头的陪伴下,一早就去了。
衙门里人不少,排着队。轮到英哥儿时,他递上自己的户籍文书和县试通过的证明。那书办接过文书,慢悠悠地翻看着。
过了一会儿,他把文书往旁边一放,板着脸说:“你叫贾英?你的参考资格有点问题,这次府试,你不能参加了。”
英哥儿一愣:“问题?什么问题?我的文书齐全,县试也已通过,为何不能参加?”
书办十分不耐,只是含糊地说:“上头就是这么交代的。说你的身份存疑,需要核查。核查期间,不得参考。”
老苍头急了,上前理论:“这位大人,话不能这么说啊!我家小少爷是正经的金陵县试案首,户籍清清楚楚,能有什么问题?这眼看明天就考试了,突然说不能考,总得有个明白说法吧?”
书办挥挥手:“跟你们说了是上头的意思!我就是一个办事的,跟我嚷嚷有什么用?赶紧走,别耽误后面的人!”
周围排队的人都好奇地看过来,窃窃私语。英哥儿的小脸绷紧了,他意识到这事不简单。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得意的笑声从旁边传来:“哟,这不是咱们的小神童贾英吗?怎么,遇到麻烦了?”
英哥儿转头,看见李文远摇着一把折扇,慢悠悠地走过来,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李公子。”英哥儿冷静地打了个招呼。
李文远走到近前,用扇子指了指那书办,故作惊讶:“哎呀,难道是贾小弟的参考资格出了问题?这可真是不巧啊!明天就要开考了,这可怎么办?”
英哥儿盯着他:“你知道怎么回事?”
李文远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恶意的笑:“我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反正有些人呢,就是不懂事,非要出风头,那就别怪别人让他出不了头咯!”
这话几乎就是明晃晃的承认了,就是他搞的鬼。
老苍头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你、你们……怎能如此欺人太甚!还有没有王法了!”
李文远哈哈一笑,更加得意:“王法?在这地界上,我爹的话就是王法!我说贾英,你还是乖乖回京城玩泥巴去吧,这科举考场,不是你这种小娃娃该来的地方!”
他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听到了,纷纷侧目,但没人敢出声。盐运使的影响力,确实不是他们这些普通学子能惹得起的。
英哥儿的手在袖子里握紧了。他年纪虽小,但经历的事不少,心性比同龄人成熟得多。他知道此刻争吵无用,正急速思考着对策。
就在气氛僵持,李文远志得意满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衙门门口传来:
“哦?本王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江南的王法,变成姓李的了?”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严,瞬间压住了所有的嘈杂。
众人一惊,齐齐转头望去。
只见门口不知何时站了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身穿墨蓝色锦袍,外罩一件玄色大氅,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身后跟着几个随从,个个眼神锐利,身形挺拔。
李文远正得意,被人打断很是不爽,尤其是听到对方居然敢质疑他父亲,想也没想就呵斥:“谁在那儿大放厥词?我爹是正三品盐运使,你是什么东西,也敢……”
他的话在他扭过头去后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清了说话之人那身锦袍上五爪金蟒绣样,以及腰间那块晶莹剔透的蟠龙玉佩。
再对上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李文远腿肚子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他虽然没见过皇子,但这通身的气派和明显的皇室标识,足以让他魂飞魄散。
水曜根本没看他那副怂样,目光直接落在英哥儿身上,语气缓和了些:“怎么回事?遇到麻烦了?”
英哥儿见到水曜,心里顿时一松,快步上前行礼:“英哥儿见过七殿下。回殿下的话,这位书办大人突然说我的参考资格存疑,不准我参加明日的府试。”
英哥儿说话清晰,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水曜的目光瞬间冷了下去,像冰刀一样扫向那个已经抖如筛糠的书办,最后定格在面无人色的李文远脸上。
“盐运使的公子?好大的威风。”水曜的声音很轻,却让李文远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殿、殿下……小人不敢!小人胡说八道的!求殿下饶命!”李文远磕头如捣蒜,哪里还有刚才半分得意。
水曜不理他,直接看向身后的随从:“去,把金陵知府给本王叫来。再派人持我令牌,立刻去两淮盐运使司,请李运使过来一趟!本王倒要问问,他是怎么管教儿子,又是如何执掌这江南王法的!”
“是!”随从领命,立刻有人飞奔而去。
那书办早就吓傻了,瘫软在地,话都说不出来。
水曜这才走到主位坐下,对英哥儿招招手:“贾英,过来。把你的文书拿给本王看看。”
英哥儿乖巧地递上文书。水曜随意翻看了一下,点点头:“户籍清晰,县试案首凭证无误,合乎规矩。在本王看来,没人能剥夺你的参考资格。”他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周围鸦雀无声,那些之前看热闹的学子们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眼前这局势逆转的一幕。
谁能想到,一个八岁孩童,背后居然有皇子撑腰!而且这皇子看起来还如此维护他!
没多久,金陵知府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一看这阵仗,官帽都歪了,连忙下跪请安。
又过了一阵,一个面色惨白的中年官员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正是得到消息赶来的两淮盐运使李大人。
他一进门就看到跪在地上抖个不停的儿子,再看到端坐上方,面沉似水的七皇子,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微臣……微臣参见七殿下!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李大人扑通跪倒,声音发颤。
水曜冷冷地看着他:“李大人,你来得正好。本王刚听令郎说,在这江南地界,你的话就是王法?可有此事?”
李大人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殿下明鉴!绝无此事!是犬子无知,胡言乱语!微臣对朝廷、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此等狂妄之心啊!殿下!”
“哦?是吗?”水曜语气平淡,却压迫感十足,“那本王怎么听说,令郎仗着你的官威,公然干扰科举,企图剥夺本届县试案首贾英的参考资格?李大人,科举乃朝廷抡才大典,令郎此举,该当何罪?你这为父为官的,又该如何处置?”
李大人汗如雨下,心里把自己那混账儿子骂了千百遍。他知道今天这事绝不能善了,七皇子这是要拿他立威,也是抓住了他的把柄。
他猛地抬头,对着李文远厉声喝道:“逆子!还不快向贾公子赔罪!求殿下开恩!”
李文远早就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转向英哥儿,砰砰磕头:“贾公子!贾小弟!我错了!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胡说八道!求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吧!求求你了!”
英哥儿侧身避开李文远的磕头,平静地对水曜说:“殿下,英哥儿只求能公平参加考试,别无他求。”
水曜看了英哥儿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孩子,沉得住气,也有分寸。
他重新看向李大人和李文远,冷声道:“既然苦主不深究,本王也不好太过苛责。但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李文远,革去你的童生功名,三年内不得参加科举,以儆效尤!”
李文远一听,瘫软在地,面如死灰。革去童生功名,三年不得科考,等于白白断送了他最好的几年读书时光!
水曜又对李大人说:“李大人,教子不严,纵子妄为,你难辞其咎。本王会即刻上奏父皇,详述今日之事。如何处置,由圣意定夺!”
李大人眼前一黑,瘫在地上,知道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水曜不再看他们,对那瑟瑟发抖的金陵知府道:“贾英的参考资格,还有问题吗?”
知府连忙磕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下官立刻亲自为贾小公子办理!确保明日顺利参考!”
水曜点点头,站起身,走到英哥儿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好好考,别给本王丢脸。”
“是!谢殿下!”英哥儿郑重地行礼。
水曜好似想起什么,看着英哥儿刚要张口,目光扫到跪着的知府,又打住了,顿了一下,便带着随从,在一众敬畏的目光中离开了衙门。
风波过后,衙门里安静得可怕。知府亲自手脚麻利地帮英哥儿办好了所有手续,态度恭敬得不得了。
老苍头接过考牌,激动得老泪纵横。
英哥儿走出衙门时,阳光正好。他深吸一口气,将刚才的闹剧抛在脑后。
明天,才是真正的战场。他握紧了小拳头,眼神坚定。
剩下的,他要靠自己的真本事,取得府试的好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