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机器人传回的最后画面,是翻滚的乳白色寒雾,是炸裂的福尔马林玻璃罐,是那只在冰晶中翻滚、戴着赵德坤手表的惨白断手,以及那个被深冷净化程序彻底吞噬、化为冰封坟墓的“时空胶囊”。
指挥中心巨大的屏幕上,猩红的“00:00:00”如同赵德坤最后的狞笑,凝固在陈默喷溅的鲜血之上。
然而,希望并未完全熄灭。
技术员小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边缘一个被忽略的、因视角限制而模糊的角落——在舱体被超低温制冷剂彻底淹没前的最后一帧,高速摄像机捕捉到舱门内侧似乎有一个异常坚固的、被多重合金框架固定的银灰色金属箱体!
箱体一角,一个褪色的红十字标记在寒雾中一闪而逝!
“救生舱!独立维生系统!它可能扛住了深冷净化!” 小王的声音嘶哑而亢奋,带着绝境中抓住稻草的疯狂,“那个箱子!是独立密封的!设计标准远超民用!里面可能有东西!一定有东西!”
这微弱的火光瞬间点燃了死寂的指挥中心。
冷藏车主体已化为冰坨,自毁程序完成,但那个深藏在“时空胶囊”内部、如同俄罗斯套娃般最核心的“救生舱”,或许在极寒地狱中保留下了最后的秘密!必须立刻打捞!
时间成了最奢侈的敌人。河床淤泥在之前的磁场冲击和深冷爆炸后更加松软混乱。
军用级深潜器如同钢铁巨兽,轰鸣着沉入墨黑的河心。巨大的机械臂如同外科医生的手,在冰晶、淤泥和扭曲变形的车厢残骸中艰难地挖掘、切割。
当那个被厚厚冰层和金属碎片包裹的银灰色箱体终于被机械臂的钢爪死死钳住,缓缓提升出水面时,深秋冰冷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箱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白色盐霜和深褐色铁锈,红十字标记早已斑驳,但箱体结构异常完整,没有任何破裂的痕迹!它像一口来自深渊的棺材,散发着死亡的寒气。
箱体被紧急转运至县医院地下深处、唯一具备超低温处理能力的医用冷库。
冷库内温度常年维持在-18c,空气干燥得如同沙漠,巨大的制冷机组发出低沉永恒的嗡鸣,如同巨兽的心跳。
陈默裹着厚重的防寒服,身体依旧在无法抑制地颤抖,肺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撕裂的剧痛和冰碴刮过般的寒意,每一次喘息都在面罩上凝结出厚厚的白霜。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被固定在特制解冻台上的银灰色箱体。
赵刚和几名全副武装的技侦人员如同临战的士兵,环绕四周。
空气里弥漫着金属锈蚀、制冷剂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时间坟墓的冰冷气息。
切割工具小心翼翼地剥离箱体外部冻结的冰层和缠绕的金属残骸。
当箱体正面那个厚重的、带有复杂压力阀门的合金舱门暴露在冷库惨白灯光下时,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舱门中央,一个醒目的手动旋转阀轮,如同沉睡巨兽的瞳孔。
陈默深吸一口刺骨的寒气,肺部如同被冰锥攒刺,他伸出戴着厚实防寒手套、却依旧因剧痛和寒冷而颤抖的手,握住了那冰冷刺骨的阀轮。
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解锁方向拧动!
“咔哒…咔…咔咔咔……”
金属齿轮咬合、锈蚀部件强行转动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冷库中格外刺耳!
每一次转动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终于!“嘭!”一声沉闷的泄压巨响!厚重的合金舱门猛地弹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比冷库环境更加刺骨、带着浓烈铁锈和陈旧纸张腐败气息的冰冷气流,如同来自二十年前的叹息,汹涌而出!
强光手电的光柱迫不及待地刺入舱门缝隙!照亮了内部狭窄的空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折叠整齐、但早已褪色发硬的橘红色救生衣!
救生衣的领口位置,用深蓝色的丝线,极其精细地绣着一个清晰无比的楷体字——“林”!那针脚细密,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精致,在惨白的光线下,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
“林”字!林副省长的“林”!这件本该属于抗洪烈士张守田的救生衣,其领口却绣着幕后黑手的姓氏!如同权力的签名,签在牺牲者的裹尸布上!
赵刚的拳头瞬间攥紧,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陈默的肺部一阵剧烈的痉挛,咳意被强行压制在喉咙深处,化作一阵闷哼。
救生衣下方,压着一个同样被真空塑封的硬质文件盒。
盒盖透明,能清晰看到里面塞满了各种泛黄发脆的文件、照片底片,甚至还有几盘老式微型磁带!
这就是他们拼死追寻的、赵德坤深埋河底二十年的终极罪证!足以将其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铁证!
希望如同冰冷的火焰在陈默眼中燃烧。他强忍着剧痛,示意技侦上前取出文件盒。
一名技侦戴着三层手套,极其小心地将手伸入舱门,指尖即将触碰到文件盒边缘的瞬间——
异变陡生!
“嗤——!!!”
一声极其尖锐、如同高压气体泄漏般的厉啸,毫无征兆地从舱门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排气阀口猛地爆发出来!
强大的气流如同无形的巨拳,以远超想象的狂暴力量,狠狠冲入狭窄的舱室内部!
“小心!” 赵刚的怒吼被淹没在刺耳的尖啸声中!
晚了!
舱内那些堆积了二十年、早已脆弱不堪的纸张文件、照片底片,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定向的、极其强劲的真空吸附气流面前,如同遭遇了无形的粉碎机!
瞬间被撕扯、卷起、化为无数碎片!如同一场在零下十八度地狱里骤然爆发的、由泛黄纸页构成的暴风雪!
无数的纸蝶在强气流裹挟下,疯狂地打着旋,从舱门那道狭窄的缝隙中喷涌而出!
劈头盖脸地砸在猝不及防的技侦身上、脸上!又瞬间被冷库强大的循环气流卷走,消失在冷库深处无尽的黑暗和巨大的制冷管道之中!
“不!!” 陈默目眦欲裂!肺部如同被彻底撕裂!他猛地向前扑去,试图徒劳地抓住那些飞舞的纸片!
身体却因剧痛和虚弱重重撞在解冻台上!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他肋骨生疼!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承载着二十年血泪与罪恶的铁证,在他眼前,被这股精心设计的、最后的毁灭气流,撕成齑粉,卷入无边的冰冷黑暗!如同张守田的生命一样,被彻底湮灭!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冷库。死寂,比绝对零度更冷的死寂。
只有制冷机组低沉的嗡鸣,如同为这场毁灭奏响的丧钟。
赵刚魁梧的身体僵立着,脸上的刀疤扭曲成骇人的沟壑,眼神空洞地看着那空荡荡、只剩下救生衣的舱室。技侦人员面如死灰,呆若木鸡。
陈默佝偻着身体,额头抵在冰冷的解冻台边缘,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灵魂被抽空的虚脱。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不甘地扫视着舱内那片狼藉的、被气流席卷后留下的绝对真空般的死寂。
救生衣上那个刺眼的“林”字刺绣,在灯光下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失败。
突然!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舱门内侧最底部、靠近铰链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没有被强气流波及!
光滑冰冷的合金舱壁上,似乎……粘附着一小块东西!
不是纸屑!颜色发黄发暗,边缘不规则,质地……像是某种柔韧的薄膜?
陈默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爬着,扑到舱门前!
布满冻疮和血痕的手指,不顾一切地伸进冰冷的舱内,颤抖着、极其小心地,用指尖将那小块粘附物剥离下来!
那是一块约莫婴儿巴掌大小、早已干硬发黄的……特殊油印纸!纸上,清晰地拓印着半枚……极其微小的、带着独特褶皱和纹路的——婴儿足印!
足印只有左脚的脚前掌部分,五根小小的脚趾印清晰可辨,足弓的弧度带着新生儿特有的柔软特征。
而在足跟缺失的边缘,一道细微的、如同月牙般的特殊胎记压痕,清晰可见!
陈默的血液在瞬间几乎倒流!肺部灼痛被巨大的惊骇彻底冻结!
他猛地想起!在之前搜查赵德坤办公室时,曾在其办公桌最底层、带密码锁的抽屉暗格里,发现过一个被天鹅绒包裹的、精心保存的小型石膏模型!
那模型……正是半枚婴儿的足印!足跟部位,也有一道完全相同的月牙状压痕!当时只以为是赵德坤变态的纪念品,记录他“儿子”赵天佑的出生!
此刻,这枚从河底冷库最深处、赵德坤用生命守护的“救生舱”里剥离出的、同样只有半枚的、带着同样胎记压痕的婴儿足印拓片……与赵德坤办公室抽屉里的石膏模型……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赵德坤保存的,根本不是赵天佑的足印!而是二十年前那个被他从产房偷换出来、成为他“儿子”的、真正的张守田和李秀兰的亲生骨肉的足印!
这半枚足印,是赵德坤掌控那个孩子、将其作为人质和工具的象征!是他罪恶脐带最原始的起点!也是他深埋河底、以为万无一失的终极秘密!
如今,却在毁灭性的气流之后,如同命运残酷的嘲弄,暴露在冰冷的光天化日之下!
“噗——!”
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混合着对真相如此残酷呈现的狂怒和无边悲凉,陈默再也无法压制!
一大口滚烫的、带着浓重化学灼伤气息和灵魂被彻底碾碎般剧痛的鲜血,如同压抑了二十年的熔岩,狠狠地喷溅在冰冷的解冻台上!
暗红近黑的血雾瞬间覆盖了那半枚发黄的婴儿足印拓片,也覆盖了冷库惨白的地面!
他眼前一黑,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向后重重倒去!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他涣散的瞳孔死死锁定在那半枚被鲜血浸染的婴儿足印上。
那条由偷换婴儿起始、缠绕了无数生命、最终沉入河底又被意外打捞的肮脏脐带,在此刻,被这喷溅的鲜血和这半枚冰冷的足印,死死地钉在了零下十八度的审判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