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分洪闸巨大的钢铁躯体,如同横卧在江河咽喉处的洪荒巨兽,在永无休止的暴雨冲刷下,闸体表面流淌着浑浊的水幕,发出沉闷持续的呜咽。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钢铁锈蚀的腥味以及高压电机过热散发的灼热臭氧气息,混合着雨中刺骨的湿寒,粘稠得令人窒息。
闸顶控制室内,巨大的钢化玻璃窗前,人影幢幢,充斥着高频对讲机尖锐的呼叫、各种仪表指针疯狂跳动的嗡鸣和一种绷紧到极限、令人心脏痉挛的紧张气息。
窗外是翻滚咆哮、如同沸腾黄汤般的滔天洪水,水位线早已越过代表死亡的红标,浊浪疯狂地拍击着闸体,每一次撞击都让脚下的钢铁平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激起冲天的浑浊水雾,弥漫在玻璃上,模糊了视线。
陈默站在控制台最前沿,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双手死死撑在冰冷的合金控制台上,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深深陷进覆盖着防滑纹路的台面,留下清晰的凹痕。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穿透布满水痕的玻璃,死死锁定在下方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巨大泄洪闸口。
浑浊的洪水在闸口前形成巨大的漩涡,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仿佛积蓄着吞噬一切的毁灭力量。
总指挥嘶哑、带着破音的命令透过扩音器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响:“水位突破极限!上游xx堤段告急!必须开闸!立刻执行分洪程序!重复!立刻执行!”
“陈默!授权码输入!” 旁边负责闸门控制的工程师脸色煞白,汗如雨下,声音因巨大的压力而变调,手指悬停在那个猩红色的、覆盖着透明防误触罩的闸门启动按钮上方,如同按着引爆核弹的开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默身上,空气仿佛被彻底抽干。
窗外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撕裂墨黑的雨幕,瞬间将控制室映照得一片鬼魅森然,也清晰地照亮了陈默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和冰冷的决绝。巨大的雷声如同天神的怒吼,紧随其后,轰然炸响!
震得脚下的钢铁平台都在剧烈颤抖!陈默知道,这闸门一旦开启,滔天洪水将如同脱缰的毁灭巨兽,冲向下游那片早已不堪重负的低洼泄洪区,那里还有数万来不及完全撤离的群众!
但若不开闸,上游堤防一旦彻底崩溃,整个城市核心将在顷刻间化为泽国!这是一道没有正确答案的死亡选择题!巨大的责任和冰冷的绝望如同两条绞索,死死勒住了他的心脏!
“授权码:ZKd-0722-1998!” 陈默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冰渣。工程师的手指猛地戳破防误触罩,在猩红色的按钮上狠狠按下!
嗡——!!!!
一声低沉到极致、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恐怖嗡鸣,瞬间盖过了洪水的咆哮和雷声的余威!
整个闸体平台剧烈地震颤起来!脚下传来巨大齿轮咬合、钢铁结构承受极限负荷的刺耳呻吟!
控制台上所有指示灯疯狂闪烁!巨大的泄洪闸口,那两扇如同洪荒巨兽门扉的厚重合金闸门,在液压系统狂暴的推力下,开始极其缓慢地、带着碾碎一切的力量,向两侧……缓缓滑开!
闸门开启的缝隙处,被压抑到极致的洪水发出如同亿万恶鬼尖啸般的恐怖嘶鸣!浑浊的巨浪如同挣脱了锁链的狂龙,迫不及待地从缝隙中疯狂喷涌而出!
形成一道浑浊粘稠、夹杂着无数杂物碎屑、高达数十米的毁灭性瀑布!
就在闸门开启的缝隙达到最大、毁灭性的洪流如同挣脱束缚的狂龙般倾泻而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控制室内巨大的钢化玻璃窗外,那原本浑浊翻滚、如同黄汤般倾泻而下的滔天洪水巨幕,毫无征兆地……凝固了!
不,不是凝固!是那亿万颗浑浊的水滴、那奔腾的浪头、那裹挟的杂物碎屑,在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作用下,瞬间停止了向下的奔流!
它们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强行按在了半空中!形成了一面巨大无比、横亘在天地之间的、由浑浊洪水构成的……静止水幕!
紧接着,在这面静止的、浑浊的洪水巨幕之上,极其突兀地、如同显影液中的胶片般,开始浮现出影像!
影像起初模糊不清,带着强烈的干扰波纹,色彩怪异扭曲。但仅仅几秒钟后,画面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快速擦拭清晰!
那是洪水!同样是滔天的、浑浊的洪水!但画面中的洪水并非向下奔流,而是……横向的、如同海啸般席卷一切的洪流!视角是低矮的、仿佛在洪水中挣扎的幸存者仰视!
画面剧烈晃动、旋转,充满了濒死的绝望感!背景是陈默无比熟悉的、二十年前被洪水彻底冲垮的滨江旧堤轮廓!浑浊的浪头裹挟着房梁、家具、牲畜的尸体,甚至……隐约可见水中沉浮的人影!
天空中同样下着瓢泼大雨,电闪雷鸣!这是1998年7月22日!那场吞噬一切的洪水现场!
影像无声,只有窗外此刻真实的暴雨轰鸣作为背景,却将二十年前的死亡气息渲染得淋漓尽致!
陈默的心脏骤然停跳!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冻结!
他眼睁睁看着那由现代洪水构成的静止巨幕上,倒映着二十年前的滔天洪灾!时空在此刻被强行折叠!两个毁灭时刻在此交汇!
就在这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的瞬间!
陈默的瞳孔猛地聚焦在洪水巨幕影像的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角落!
只见在滔天的浊浪中,一根漂浮的粗大房梁上,死死扒着两个人!他们都穿着老式的橘红色救生衣!
其中一人身材高大些,正拼命试图用身体稳住剧烈摇晃的房梁;另一人身材瘦小,似乎受了伤,动作显得虚弱无力,只能紧紧抓住同伴的救生衣背带!浑浊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们,每一次浪头打来都几乎将他们吞噬!
就在这时!那个身材高大的人……猛地转过了头!一张年轻、瘦削、沾满泥浆和血污、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和狠戾的脸庞——正是年轻的赵德坤!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没有丝毫面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充满了某种孤注一掷的算计!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周围汹涌的洪水和远处摇摇欲坠的堤坝,又猛地低头,看向紧抓着他救生衣背带的那个虚弱同伴!
下一秒!在陈默惊骇欲绝的注视下!只见年轻的赵德坤,右手极其迅速、极其隐蔽地摸向自己腰间——那里别着一把用于紧急割断绳索的、锋利的救生刀!
刀身在浑浊的洪水中反射着阴冷的光芒!没有丝毫犹豫!他的手腕猛地一翻!
刀锋带着一道残忍的寒光,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割向了同伴紧紧抓着他救生衣背带的那条手臂与救生衣连接处的……高强度尼龙安全绳索!
嗤啦——!
一声仿佛能穿透时空屏障、撕裂灵魂的、布帛被锐器割裂的脆响,在陈默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尽管画面无声,但那个切割的动作和绳索瞬间断裂的视觉效果,足以在观者脑中补全那致命的声响!)
绳索应声而断!
那个虚弱的同伴脸上瞬间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绝望!他的身体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狂暴的洪水瞬间卷走!
只留下一双瞪大到极致、充满了无尽惊恐和控诉的眼睛,在浑浊的浪花中一闪即逝!随即彻底消失在汹涌的浊流之中!而年轻的赵德坤,在同伴被卷走的瞬间,脸上没有任何悲伤,只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冰冷到极致的决绝!
他借着房梁因失去一人重量而产生的微小浮力调整,更加稳固地趴在了上面,目光死死锁定了远处一处相对平静的水域……
滔天的愤怒和冰冷的杀意如同两条毒龙,瞬间缠住了陈默的心脏!二十年前张守田的失踪……难道是这样?!是被赵德坤在洪水中亲手割断了救生索?!
就在这历史罪恶赤裸裸呈现、将陈默灵魂灼烧的瞬间!他的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
他的右手,在巨大的责任和指挥部无数道目光的逼迫下,在总指挥嘶哑的“确认执行”命令声中,正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伸向控制台上那个代表着最终指令确认的、闪烁着刺目红光的物理闸门锁定按钮!
他的指尖带着冰冷的汗水和绝望的颤抖,距离那红色的按钮……只有不到一寸!
“不——!” 陈默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无声嘶吼!他想要阻止自己的手!想要砸碎这该死的控制台!想要冲进那洪水巨幕里揪出那个年轻的恶魔!
然而,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就在他的指尖带着千钧重量,重重按在红色确认按钮上的瞬间——
轰隆隆隆——咔啦啦啦——!!!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爆裂、仿佛大地脏腑被彻底撕裂的恐怖巨响,毫无征兆地、如同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咆哮,猛地从控制室两侧的堤坝方向同时炸响!
那声音并非孤立的崩塌,而是两岸堤坝在无法抗拒的巨力下,结构彻底崩溃、撕裂、瓦解的死亡交响!
陈默猛地扭头!透过钢化玻璃窗,在窗外那由现代洪水构成的静止巨幕上,二十年前的影像尚未消散——年轻的赵德坤刚刚割断同伴的救生索,趴在房梁上喘息;
而在巨幕影像之外的真实世界,在闸门开启、毁灭洪流倾泻而下的方向,滨江大堤两岸那本应固若金汤的堤防,此刻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的沙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滔天洪水和内部结构彻底失稳的双重打击下,疯狂地……崩塌!
巨大的水泥预制板如同积木般断裂、翻滚、砸入水中!扭曲的钢筋发出垂死的呻吟!泥土和岩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两岸的崩塌点,如同被精确爆破般,恰好对称地位于泄洪闸口的两侧!
浑浊的洪水瞬间找到了新的、更致命的宣泄口,如同亿万头疯狂的巨兽,从崩塌的堤防缺口处咆哮着涌入城市!
巨幕上,二十年前被洪水冲垮的旧堤影像,与现实世界中两岸新堤同时崩塌的景象,在这一刻形成了跨越时空的、残酷而绝望的镜像重叠!
陈默僵立在控制台前,指尖还死死按着那枚猩红的按钮,如同被冻结在时间的琥珀中。
他看着窗外那静止洪水巨幕上,年轻赵德坤在洪水中割断绳索后冰冷的侧脸;又看着巨幕之外,两岸堤防崩塌、洪水涌入城市的毁灭景象。
巨大的愤怒、冰冷的绝望和无尽的荒谬感如同三条绞索,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要将其绞碎!二十年前,赵德坤割断的是同伴的救生索;二十年后,他陈默按下的闸门按钮,割断的……是整座城市的生命线!
他成了历史镜像中,那个按下毁灭按钮的……另一个赵德坤!窗外的暴雨更加狂暴,雷声滚滚,仿佛天地都在为这血腥的轮回发出悲鸣。
那静止的洪水巨幕上,年轻的恶魔与现实的崩塌景象在浑浊的光影中无声狞笑。
陈默站在过去与现在的毁灭交汇点上,指尖冰冷,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已冻结。他正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一段不断重复、浸透鲜血的黑暗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