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深处的黑雾翻涌如沸，却掩不住天地宝鉴泛起的柔光。
镇元子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镜面，宝鉴里的金纹突然活了——是一片混沌海，浪涛翻卷着星子，十二岁的幽冥蹲在礁石上，正笨拙地编着石花，指尖被粗粝的石片蹭得泛红。
女娲的裙裾扫过他发顶，递来个雕花木盒：\"阿冥，用这个刮，石花才不会碎。\"
幽冥的睫毛剧烈颤动。
他望着宝鉴里那个仰头笑的自己，喉结动了动，像是被什么哽住。
黑雾中传来混沌父神的咆哮，可他的目光仍黏在镜中——木盒里躺着的，正是此刻别在他鬓边的羊脂玉簪，簪头的并蒂莲还未绽开。
\"他的孤独是把双刃剑。\"女娲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穿透了黑雾的轰鸣，\"混沌父神抽走他的七情时，连最痛的伤都一并封存了。
可被压在最底下的...往往是最柔软的念。\"她伸手替幽冥理了理被黑雾卷乱的额发，指腹擦过他眼角未干的泪，\"就像被埋在冰下的火种，只要有人肯蹲下来，就能看见火星子。\"
禺狨王闭着的眼突然睁开。
他指尖缠着的因果丝泛起淡金，第七十二道刻痕上的青鸟振翅欲飞——那是铁扇公主去年在芭蕉洞说的，\"小幽冥总蹲在檐下看鸟，说它们飞的时候，像混沌海的星子落进风里\"。
他屈指一弹，因果丝如活物般钻入黑雾，在混沌父神的怒吼里精准缠住了某个若有若无的光团。
\"找到了。\"禺狨王的声音像碎玉落盘，\"是他五岁那年，在归墟海眼替小鲛人挡下的雷劫。\"
牛魔王的混铁棍\"当啷\"砸在地上。
他眼眶通红，火焰从掌心腾起，烧得黑雾滋滋冒油：\"那回老子去归墟找他，见他缩在珊瑚礁里，后背的鳞甲都被雷劈裂了，还笑着说'牛大哥，小鲛人的珠子没碎'。\"他抄起铁棍，火舌舔过棍身，\"奶奶的，混沌老东西敢拿这孩子的善当弱点？
老子偏要把这善烧得更亮！\"
杨戬的第三只眼突然迸出刺目金光。
他三尖两刃刀斜指苍穹，额间的监视器纹路泛起涟漪：\"天道说他是变数，可天道没说变数里藏着什么。\"他望着幽冥鬓边的玉簪，刀尖微颤，\"今日我替天行道——行的是人心之道。\"
孙悟空的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花。
他望着幽冥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五百年前在方寸山，菩提祖师用拂尘敲他脑袋：\"你这猴儿，总把软心肠藏在反骨后头，可真到了事上，偏要拿最软的地方去撞硬石头。\"此刻他摸着腰间的盘古斧，斧刃上的血珠还带着体温——那是方才替幽冥挡下混沌刺时溅的。
\"猴哥。\"幽冥突然转头。
他眼里的火焰烧得更旺，烧穿了黑雾里混沌父神的虚影，\"娲姨说编够九十九朵石花，带我去看星浪。
可我想...先和你去摘桃子。\"他握紧金箍棒的手背上青筋凸起，\"等打完这仗，你教我爬树好不好？
我肯定比六耳那家伙爬得快。\"
孙悟空的鼻子突然酸了。
他伸手揉乱幽冥的发，指腹蹭过那支羊脂玉簪：\"好，俺老孙把蟠桃园最顶上的桃子都给你留着。\"他抽出盘古斧，斧刃映着众人的影子——女娲的笑，禺狨王的因果丝，牛魔王的火，杨戬的刀光，镇元子宝鉴里流转的星浪。
这些影子叠在一起，像团烧不尽的火。
黑雾突然发出垂死的尖啸。
混沌父神的轮廓开始崩解，露出底下少年苍白却坚定的脸。
禺狨王的因果丝缠得更紧，牛魔王的火焰裹住了最后几缕黑气，杨戬的刀尖抵住了那团将散未散的混沌本源。
镇元子的天地宝鉴突然大放光明。
镜面上，第九世轮回的刻痕正在消退，第十世的空白处，慢慢浮现出一行新的金纹——是两双手，一粗一细，正捧着朵刚编好的石花。
\"走。\"孙悟空握紧盘古斧，肌肉在衣下绷成铁铸的线条。
他望着幽冥眼里的光，咧嘴笑出虎牙，\"俺老孙陪你烧穿这混沌，烧出个...能痛能笑的新世界。\"
幽冥用力点头。
他举起金箍棒，与盘古斧相击，金铁交鸣声响彻天地。
裂隙深处的黑雾彻底溃散，露出外头的天光——那是混沌海的星浪，正翻涌着漫过天际。
孙悟空的盘古斧带着开天辟地的锐响劈下时，指节因用力过猛泛出青白。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斧本应劈向混沌父神的本源，可此刻斧刃下的，是那个说要跟他学爬树摘桃的少年。
幽冥仰起的脸在斧光里忽明忽暗，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像被踩碎的琉璃。
\"对不住。\"他咬着后槽牙低喃，斧风卷乱了幽冥额前的碎发。
这一斧的轨迹他在因果丝里推演过七十二次——混沌父神的本源正顺着幽冥的血脉往心脏汇聚，唯有劈碎那团漆黑的核心，才能斩断父神对少年的控制。
可当斧刃触及幽冥心口的刹那，他手腕不受控地轻颤，斧锋偏了半寸，在少年胸前划开一道血口，而非贯穿心脏。
幽冥的身体重重砸在裂隙的碎石上。
他蜷成虾米状，指尖死死抠进石缝，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来，在灰黑的岩石上洇出红莓般的斑。
方才还亮如星子的眼睛此刻蒙着层雾，像是被人往里面撒了把碎玻璃：\"猴...哥？\"他的声音发涩，像久旱的河床裂开的细响，\"你、你说要带我摘桃子的...\"
\"那桃儿等打完仗再摘！\"牛魔王的混铁棍带着火焰砸向逼近幽冥的黑雾残丝，火星子溅在他虬结的胳膊上，烫得皮肉滋滋响，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小幽冥你给老子撑住！
牛大哥的火烧得旺着呢！\"他的火焰本是至阳之火，此刻却分出几缕淡金，顺着地面的血痕爬向幽冥——那是铁扇公主用芭蕉叶裹了三天三夜的\"暖心焰\"，专烧阴毒魔气。
禺狨王的因果丝突然绷直如弦。
他盯着指尖缠绕的第七十二道刻痕，青鸟的尾羽正在断裂，羽毛上的纹路竟是幽冥方才那声\"猴哥\"的声波形状。\"本源融合加速了！\"他抬手掐诀，因果丝如灵蛇钻入幽冥心口的血洞，\"混沌父神在借他的痛吞噬七情！
得用...用最烈的念把那老东西顶出去！\"
女娲的裙裾无风自动。
她跪在幽冥身侧，指尖按在他眉心，清灵的神力如温泉漫入少年识海。
镇元子的天地宝鉴突然\"嗡\"地轻鸣，镜中星浪翻卷出画面：十二岁的幽冥举着编好的石花追女娲，被自己的裙角绊得踉跄，却死死护着石花不让它碎；五岁的幽冥蹲在归墟珊瑚礁里，后背的鳞甲裂得像破渔网，怀里却揣着颗泛着蓝光的鲛人泪。
\"阿冥你看。\"女娲的声音像春夜的雨，轻轻叩着幽冥混沌的识海，\"你替小鲛人挡的雷，给石花编的绳，还有...你藏在玉簪里的半块桃核。\"她捏起幽冥鬓边的羊脂玉簪，簪头的并蒂莲竟缓缓绽开，露出里面嵌着的淡红桃核——那是三百年前孙悟空随手扔在幽冥窗台上的，被少年偷偷收了去。
幽冥的睫毛剧烈颤动。
他望着女娲掌心的桃核，喉结动了动，突然咳出黑血。
血里裹着指甲盖大小的黑晶，正是混沌父神的本源碎片。\"痛...\"他抓着女娲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皮肉里，\"比归墟的雷还痛...可、可桃核还在。\"他突然笑了，血沫沾在嘴角，\"娲姨你看，它没碎。\"
\"好，没碎。\"女娲替他擦去嘴角的血，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孙悟空，\"你猴哥也没碎。\"
孙悟空蹲下来，盘古斧\"当啷\"砸在脚边。
他伸手接住幽冥垂落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血污渗进少年手背：\"俺老孙的桃核，就算被混沌压成泥，也得给你拱出芽来。\"他另一只手按在幽冥心口的伤上，混沌本源残留的寒意刺得他手臂发麻，\"疼就喊出来，当年俺被压五行山时，可没少骂天骂地。\"
\"吼——！\"
一声裂帛般的嘶吼突然撕裂空间。
幽冥的瞳孔瞬间变成混沌海的颜色，黑浪翻涌着要吞噬所有光。
他的身体浮到半空，皮肤下爬出青黑的纹路，像是无数条蛇在血肉里钻行。
裂隙的岩壁开始崩裂，碎石如暴雨砸下；归墟海眼的方向传来闷雷，那是被镇压的上古心魔在呼应混沌之力；三十三重天残阵的星芒突然紊乱，几颗星辰坠向地面，拖着猩红的尾焰。
杨戬的第三只眼爆出刺目金光。
他握着弑神枪冲上前，枪尖挑开砸向女娲的碎石：\"本源融合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七！\"他额间的监视器纹路全亮，像条金蛇盘在眉心，\"必须在空间崩塌前切断最后联系——\"话音未落，一道黑芒从幽冥指尖射出，擦着他耳际钉进岩壁，炸出个半人高的坑。
牛魔王的火焰突然暴涨三丈。
他踩着碎石跃到幽冥下方，混铁棍狠狠砸向对方脚踝：\"小崽子清醒点！
你牛大哥还等着喝你的桃酒呢！\"火焰裹住幽冥的双腿，烧得青黑纹路滋滋冒白烟，可少年的嘶吼反而更凄厉，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禺狨王咬破指尖，在因果丝上画了道血符。
青鸟的断羽突然燃烧，化作金红的光网罩住幽冥：\"他在抗拒！
混沌父神想夺舍，可他的七情在撑着！\"他盯着逐渐扭曲的空间，额角渗出冷汗，\"裂隙撑不住了，最多半柱香时间就会崩塌！\"
镇元子的天地宝鉴突然迸出万丈金光。
镜中第十世的金纹正在疯长，原本空白的地方浮现出更多画面：幽冥蹲在花果山的桃树下，仰头接住孙悟空扔下来的桃子；幽冥举着金箍棒，和六耳猕猴比谁爬树快；幽冥抱着酒坛，听牛魔王讲当年闯南天门的旧事。
\"看宝鉴！\"女娲突然拔高声音。
众人抬头，镜中那些画面像活了似的，化作金蝶扑向幽冥。
少年浮在半空的身体晃了晃，青黑纹路褪去些许，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
他望着扑来的金蝶，眼尾的泪被风卷成细雾：\"这些...这些我没忘。\"
裂隙深处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众人脚下的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远处的星浪开始倒卷，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搅动混沌海。
孙悟空握紧盘古斧，抬头望向幽冥发红的眼睛：\"阿冥，你不是混沌父神的容器。\"他将斧柄抵在掌心，指腹重重按在斧刃上，血珠顺着刃纹流成小蛇，\"你是...是俺老孙要护着摘桃子的小友。\"
幽冥的嘶吼突然变了调。
那声音里的暴戾褪了，只剩下少年人特有的哽咽：\"猴哥...我疼。\"他缓缓落回地面，青黑纹路彻底消散，露出心口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可我不想变成怪物...不想忘了桃核，忘了摘桃子...\"
\"没人要你当怪物。\"孙悟空把他抱进怀里，像当年抱被雷劈伤的小猴子那样，轻轻拍着他后背，\"你就是你，阿冥。\"他转头看向禺狨王，目光如刀，\"因果丝准备好，等会俺劈碎那团黑渣，你给我缠住他的魂！\"
禺狨王用力点头，因果丝在指尖缠出金环。
女娲将桃核塞进幽冥掌心：\"握住它，那是你心的根。\"牛魔王的火焰裹住两人，像团不会烧人的暖云。
杨戬的弑神枪指向天空，随时准备挑落崩落的碎石。
裂隙的震动越来越剧烈。
头顶的星浪翻涌成漩涡，碎石砸在火焰护罩上，迸出点点火星。
镇元子的宝鉴突然暗了一瞬，镜中第十世的金纹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两个身影，一个扛着金箍棒，一个捧着桃核，正并肩走向裂隙外的天光。
幽冥握紧掌中的桃核。
他望着孙悟空眼里的光，突然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掉：\"猴哥...等出去了，你教我爬树的时候，能不能慢点儿？\"
\"成啊。\"孙悟空抹掉他脸上的泪，手指蹭过那支羊脂玉簪，\"俺老孙啊，有的是耐心。\"
他举起盘古斧，对准幽冥心口那团若隐若现的黑渣。
这一次，斧刃没有颤抖。
裂隙深处传来最后的轰鸣，像是天地在咳嗽。
下一刻，整座空间开始剧烈震动，碎石如暴雨倾盆，星浪的漩涡越转越快，仿佛要将所有光与暗都吞进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