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书房。
檀香燃得正旺,烟气袅袅缠绕梁上雕花,却驱不散满室的沉郁焦躁。
大管事吕孝贤弓着身子,抱着邀功的心思,将胡信昌商队里那个妾室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竟有七八分像?”
定国公洪振荣眉头紧锁,指节在紫檀木桌面上反复敲击,嘴里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定国公府早已不复往日荣光。
新一代子弟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偏偏赶上庆王刘靖强势崛起,身边聚拢了大批军功新贵。
此消彼长之下,他们这棵看似繁茂的老树早就空了心,只剩个唬人的架子,府里的进项一年比一年少,连逢年过节给各处的礼都得掂量着来。
“千真万确!”吕孝贤忙不迭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马嬷嬷亲自去客栈瞧过的,说是眉眼身段,活脱脱就是个低配版的宋侧妃。”
马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当年跟着老夫人见过不少世面,齐王寿宴上更是远远见过宋瑶真容,她说像,那定然是错不了的。
“庆王殿下不是偏宠宋侧妃吗?”
吕孝贤眼中的光越来越亮,仿佛已经看到了转圜的生机,“咱们只要把那兰娘攥在手里,请嬷嬷教她规矩,学宋侧妃的言行举止,再送到庆王跟前。
姿态放低些,只说‘钦慕王爷英姿,愿在身边伺候,不求名分’。若殿下是收了,咱们便有了攀附的由头。便是不收,也没什么损失,全当摸索主子的喜好了。”
若是这宋兰能得几分青睐,哪怕只是偶尔能在庆王跟前说上句话,定国公府也能借着这层关系喘口气。
若是她运气好,能学宋侧妃的样子哄得庆王宠爱,说不定还能打探些朝堂消息,甚至......在关键时刻替他们递句话。
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听着他描绘的美好蓝图,洪振荣却没接话,只是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马嬷嬷,沉声问道:“你看那妾室资质如何?此举.......可行得通?”
吕孝贤的主意听着不错,但调教女子这种事,还得听马嬷嬷的。
她对于这方面最为精通,当年经她手出来的姑娘,个个都很受收礼之人喜爱。
马嬷嬷躬身回话,声音平稳无波:“回国公爷,那妇人皮肤糙得很,指节带着厚茧,一看就是做惯了粗活的。
眼神太怯,见了人就像惊弓之鸟,要调教得有宋侧妃那样的气度,没个三年五载不成。”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最要紧的是气质。宋侧妃身上那股劲儿很是玄妙,既有上位者的气势,又带着灵动鲜活,与寻常闺秀不同,那分寸极难拿捏。宋兰的气质早已定型,怕是难。”
“三年五载?”洪振荣眉头拧得更紧,指节敲桌的力道重了几分,“太久了!万一等咱们调教好了,宋侧妃早就失宠了呢?”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吕孝贤脸上的兴奋僵住了,讪讪地低下头。
这确实是最大的漏洞,时间线太长了一些。
谁能保证宋侧妃的恩宠能撑到宋兰学成?
毕竟,男人总是喜新厌旧的,何况是庆王这样权势滔天的人物。
“不过……”洪振荣捻着花白的胡须,眼底忽然闪过一丝狠戾,“这机会确实难得,不能浪费。”
他们早就派人查过宋侧妃的底细,只知道她是从边塞来的,对外宣称是没落贵族,可往深了查,却像被一层浓雾罩住,怎么也探不到根。
显然是被庆王死死护住了。
“查不到就不查了。”洪振荣冷笑一声,指节在桌面上重重一磕,“让那宋兰去试试,跟宋侧妃强行认亲!就说她是宋家失散的亲眷,套套宋侧妃的出身来历。
只要揪出她娘家在哪,咱们就有法子毁了那家族!一个娘家有污点的侧妃,她生的孩子,还想有上位的可能?”
定国公府从前与秦氏交好,自从宋侧妃进了庆王府,就处处与他们不对付,连日常礼节都断了来往。
这可是不是什么好兆头,京城里的人都将这些看在眼里,一时间流言四起,都说定国公府怕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惹得庆王不喜,才被厌弃了。
这在以前也就罢了,他们好歹是开国元勋,靠着祖宗功绩,躺在功绩簿上吃老本都够了。
可如今不同,皇上和庆王都有意清算那些仗着功勋胡作非为的旧族,这个时候被贴上“庆王不喜”的标签,简直是把脖子往刀上送。
必须得想法子才行,哪怕用些不入流的手段。
偏厅里,胡信昌坐立难安。
他攥着衣袖,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来之前,他满脑子都是和定国公府做笔大生意,却没料到被领进一间偏厅,连茶都没喝上两口,大管事吕孝贤就扯起了别的。
吕孝贤穿着件石青色杭绸褂子,手指上套着枚翡翠扳指,摩挲着茶盏盖的动作慢悠悠的,目光却像黏在胡信昌脸上:“胡掌柜这趟来京城,生意瞧着不太行?”
胡信昌心里打鼓,脸上却堆着笑:“托您的福,还行,就是.......皮毛行情差了些,周转不太灵便。”
他心里打鼓,不知道这位大管事到底想说什么,只觉得那目光看得人后背发毛。
吕孝贤忽然笑了笑,眼角皱纹堆成一团:“行情差不怕,有门路就行。”
他放下茶盏,身子往前倾了倾,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我听说,胡老板家里有位姓宋的妾室,兰娘?”
胡信昌心里咯噔一下:“是.......是有这么个人,贱内跟了我七年了,给胡家生了一子一女,平日里还算安分。”
“生儿育女是福气。”
吕孝贤慢悠悠地说,指尖在桌上敲出轻响,“不过胡掌柜,实不相瞒,我们府里瞧着兰娘合眼缘,想跟你讨个情、开个价。这妾室,我们定国公府买了。”
“什么?”
胡信昌猛地抬头,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卖妾室的!
宋兰虽说只是妾,可在胡家待了七年,生了超哥儿和云佳,平日里浆洗缝补、操持家务也算尽心,更是跟着他天南地北的跑。
就这么卖掉,传出去他胡信昌成什么人了?
再者说,他现在虽周转不开,却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卖妾室这种事,太丢人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做的。
吕孝贤像是没瞧见他的愤怒,话锋一转:“想来胡老板也是性情中人,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