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萧景珩苍白而阴沉的脸色映照得明暗不定。
那本冒着巨大风险、甚至加重了他内伤才带回来的总账册,最关键的一页竟已被人提前撕毁!撕口处参差不齐,墨迹犹新,分明是不久前才下的手!
是谁?!
动作竟然比他们还快!
是护国寺内部的人察觉不对,提前销毁?还是……他们今夜的行动,从一开始就落在了别人的眼中,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攀爬而上。对手的狡猾与可怕,再次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王爷……”苏明月看着那残缺的账册,心也凉了半截,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我们岂不是白忙一场?还打草惊蛇……”
萧景珩没有立刻回答。他强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目光死死盯着那撕毁的痕迹,以及前后页残留的一些墨点印痕。他伸出修长却因虚弱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抚过那粗糙的撕口。
忽然,他眼神一凝。
在撕口的下缘,极其不起眼的地方,沾着一点**微小的、暗红色的碎屑**,不像是纸张,倒像是……某种干涸的蜡油?而且这蜡油的颜色颇为特殊,暗红中带着细微的金粉。
与此同时,苏明月也凑近仔细查看,她嗅觉灵敏,从那撕口处隐隐闻到一丝极淡的、奇异的香气,并非寺中檀香,而是一种冷冽的、带着些许药味的幽香。
“这蜡屑和香气……”苏明月蹙眉思索。
“并非寺中常见之物。”萧景珩声音沙哑地接口,他常年出入宫廷,对各类用品远比苏明月熟悉,“这暗金红蜡,像是宫内某些特定部门用以密封紧急密函所用。而那冷香……似乎是宫中某位贵人独爱的熏香味道……”
宫内?!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是巨震!
撕毁账册的人,可能来自皇宫大内?!
这个猜测让整个事件的性质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且凶险万分!
然而,此刻已容不得他们细细探究。护国寺的警报钟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可以想见,此刻外面定然已是风声鹤唳。
“即便残缺,此账册仍是重要物证。”萧景珩迅速冷静下来,将账册合上,递给墨尘,“立刻誊抄关键部分,尤其是与‘丰裕粮行’资金往来及代号‘北狼’的记录,原件妥善藏匿。”
“是!”墨尘接过账册,如同接过滚烫的山芋。
“王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苏明月急切地问,“对方肯定已经知道账册被盗,必然会疯狂反扑!”
萧景珩眼眸微眯,寒光乍现:“他们越快反扑,破绽就越多。既然账册不全,无法直接钉死幕后主使,那便……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他看向苏明月:“明日,你想办法,将我们已拿到部分账册消息,以及‘北狼’代号,透露给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周振邦。”
“周御史?”苏明月回想了一下,此人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性情耿直,是朝中少有的清流代表,但也因此屡遭排挤,“他……会信吗?而且这会不会把他置于危险之地?”
“周振邦或许迂腐,但不蠢。他与睿王派系素来不睦,且对边军事务极为关注。只要他看到这些证据,必然会死磕到底。”萧景珩冷静分析,“至于危险……唯有将水搅浑,让更多人注意到此事,让对方自乱阵脚,我们才能找到机会。况且……”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冷厉:“周振邦是两朝老臣,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对方若敢对他下手,便是惹了众怒,代价更大。这是阳谋。”
苏明月明白了他的用意。这是要将暗处的斗争,部分引到明处,利用清流言官的力量来施压和牵制对手。
“我明白了。”她郑重点头,“明日我便设法安排。”
计议已定,墨尘立刻前去安排誊抄和藏匿账册事宜。萧景珩再也支撑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唇角溢出鲜血。
“王爷!”苏明月慌忙上前扶住他,触手一片冰凉。
“无妨……”萧景珩推开她的手,自己用袖口擦去血迹,眼神却异常清醒,“今夜之事,绝不可对外泄露半分。王府……从即刻起,进入最高戒备。”
他的预感没有错。
几乎就在天刚蒙蒙亮,靖王府外围的监视力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增强**!原本只是隐藏在暗处的探子,此刻几乎变得明目张胆起来,三五成群地出现在王府周围的街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甚至还能感受到几股异常强大的、带着血腥煞气的陌生气息,如同毒蛇般潜伏在更远的阴影里,牢牢锁定了王府。
杀机,如同实质般的寒潮,瞬间笼罩了整个靖王府。
王府内部,气氛也随之紧绷到了极点。所有明哨暗哨全部激活,巡逻护卫的频率增加了一倍,薛九针骂骂咧咧地检查着各处可能被下毒的水源和食物。
苏明月按照计划,通过青黛的父亲(一位与周御史家有旧的老账房),极其隐晦地将“边军粮草”、“账册”、“北狼”等关键词,传递给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振邦。
消息送出后,苏明月的心一直悬着,既期待周御史能有所作为,又担忧他的安危。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反扑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狠辣!
就在当天下午,消息传来——
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振邦,在今日早朝后回府途中,**突发急病,吐血昏厥,抬回府中不到一个时辰,便已气绝身亡**!
府中太医诊断结果为“急火攻心,旧疾复发”。
但所有知情人都明白,这世上绝不会有如此巧合的“急火攻心”!
周振邦死了!
在得到消息后的几个时辰内,就被干净利落地灭了口!
对方甚至嚣张到懒得掩饰,直接用这种近乎明目张胆的方式,向所有试图调查此事的人发出了最血腥的警告!
苏明月听到这个消息时,正端着一碗参汤准备送去给萧景珩,手一抖,白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参汤泼洒了一地。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萧景珩还要苍白,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
那不是害怕,是愤怒!是难以置信的愤怒!
他们竟然真的敢!敢在天子脚下,如此轻易地夺走一位朝廷二品大员的性命!
而与此同时,王府外围那些陌生的、强大的气息,似乎又逼近了几分。那种被毒蛇死死盯住、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书房内,萧景珩也得知了周振邦的死讯。
他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阴沉压抑的天空,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孤寂的冷厉。他没有说话,只是搭在窗棂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周振邦的死,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也彻底激起了他沉寂已久的杀意。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桌上那本残缺的账册誊抄本上,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墨尘。”
“属下在。”墨尘的身影悄然出现,他身上还带着伤,但眼神同样锐利如刀。
“让我们藏在睿王府和赵广义(兵部侍郎)府外的‘眼睛’,动起来。”萧景珩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决绝,“给本王盯死他们每一个人。他们见了谁,去了哪里,说了什么,本王都要知道。”
“另外,”他顿了顿,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让我们在北境的人,开始悄悄收集……睿王母族、以及赵广义家族这些年所有的不法之事。大小不论,越多越好。”
既然对方掀了桌子,动了杀招。
那便,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