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一年初夏,江西中西医学院的银杏树又披新绿。林闻溪站在树下,手中握着三封聘书,如同握着三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第一封来自“济世堂”——祖父林济苍毕生心血所在。老掌柜亲笔写道:“闻溪吾孙:堂中诸事俱备,唯缺主诊。岐黄之道,贵在传承。盼归。”
第二封落款南昌教会医院:“林闻溪先生:鉴于阁下在实习期间表现优异,特聘为内科医师。薪金八十银元,提供宿舍及进修机会。”待遇优厚,几乎是济世堂的三倍。
第三封最是特别——江西中西医院新设“中西医结合研究科”的聘书。麦克莱恩教授附言:“闻溪:此为全新领域,前路艰难,但意义深远。盼共同开拓。”
同窗们各自抉择已定:周振邦受聘上海仁济医院,志在纯西医学;“西医才是未来!”他拍拍林闻溪的肩,“别在那半中不西的科室浪费才华了。”
顾静昭选择留校妇科,她柔声道:“我觉得女子治病,中西医各有妙处。何必非此即彼?” 梁启远却出人意料地申请了中西医结合科:“我承认,中医确有独到之处。但需要有人用科学方法验证它。”
最让林闻溪意外的是陆九芝先生的来访。老先生拄杖而来,开门见山:“闻溪,你若回济世堂,我可将毕生心得倾囊相授。但若你选汇通之路——”他目光如炬,“老夫亦当助你一臂之力。”
夜深人静,林闻溪在灯下徘徊。案上摊开三本书:祖父的《青囊医案》、麦克莱恩赠的《西医学原理》,以及自己整理的《中西医结合临证心得》。
“中医如根,深扎传统土壤;西医如枝,伸向现代天空。”他喃喃自语,“而我,该做根还是枝?或是那嫁接之人?”
难题不仅在学术,更在现实。母亲来信委婉提及家计艰难,弟妹待养。教会医院的薪金足以改变家庭境况;而济世堂虽清贫,却是祖父毕生心血;中西医结合科前景未卜,薪金更是微薄。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急诊送来一位大咯血患者,西医止血药无效,中医凉血方不灵。正当束手无策时,林闻溪忽悟:“此非纯热纯寒,乃寒热错杂!”他大胆将西药止血与中药附子理中汤同用——以温中药性制西药寒凉之弊。
奇迹出现:血止神安!老中医击节称妙,西医师目瞪口呆。 麦克莱恩激动地说:“看!这就是融合的力量!单靠任何一方都难奏效!”
此事让林闻溪豁然开朗。但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一位复诊的贫苦患者——战地结识的陈大叔如今在码头做苦力,旧伤复发却无钱医治。
“林大夫,只有您既懂扎针又懂开刀,俺信您!”老汉朴实的话语如重锤击心。
林闻溪想起祖父临终嘱托:“医道无涯,惟精惟诚”;想起麦克莱恩的教诲:“医学应为众生服务”;更想起战地那些因中西医结合而获救的生命...
毕业典礼上,当校长问及志向时,林闻溪从容起身:“学生愿赴中西医结合科。虽前路艰难,然医学之道,岂分中西?惟求治病救人而已。”
满座皆惊。周振邦摇头叹息,顾静昭眼含赞许,梁启远用力鼓掌。
典礼后,林闻溪独自来到祖父墓前。焚香告慰:“祖父,孙儿不孝,不能独守济世堂。然孙儿深信,汇通中西亦是传承医道。他日若成,必光大门楣...”
忽见墓前石缝中生出两株植物:一为甘草,根深叶茂;一为蒲公英,随风播远。恰如中医扎根传统,西医传播新知。两株植物枝叶交错,竟成天然融合之态。
林闻溪豁然开朗,对墓深深一揖:“孙儿明白了!中医为体,西医为用;守正创新,方是正道!”
月光下,他最终在三份聘书上做出选择:婉拒教会医院高薪,暂缓接掌济世堂,毅然签下中西医结合科的聘书。薪金虽薄,前路虽难,但这是他选择的道路。
他在日记中郑重写下:“今当毕业,择路而行。非弃祖业,乃广医道;非逐名利,乃济苍生。中西医结合之路,虽荆棘满途,然吾往矣。盖医者天职,在治病救人,不在门户之争...”
窗外晨曦微露,新的一天开始。年轻的医者站在人生的岔路口,选择了那条少有人走的路。这条路或许艰难,但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或许孤独,但每一步都向着光明。
而医学的未来,正在这样的选择中,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