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局的风波如同高原上的一场骤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却在岐黄研究会每个人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虽然工作得以恢复,甚至获得了更多关注,但那种被“自己人”从背后掣肘的寒意,却难以轻易驱散。林闻溪更加埋首于工作,一方面抓紧培训,推广成果,另一方面,则加速了秘密研究的进度,并为那即将到来的远行做着最后的、极其谨慎的准备。
就在一个天色沉郁的傍晚,一阵熟悉的、雷鸣般的马蹄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李正雄带着一股凛冽的风沙气息,再次出现在了研究会的窑洞前。他黑瘦了些,眉宇间的杀伐之气更重,但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慑人。
“林大夫!别来无恙啊!”他跳下马,大笑着重重拍打林闻溪的肩膀,力道依旧豪迈,“他娘的,听说你们这儿前几天挺热闹?几个坐办公室的瘪三也敢来指手画脚?要不是老子在外头收拾鬼子,早带人回来把他们那些破封条塞回屁眼里去了!”
他的话粗鲁直接,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维护和愤慨,让研究会的人们听得心头一暖,几日来的憋闷仿佛都散了不少。
林闻溪将他请进窑洞,倒上热水:“一点小波折,已经过去了。前线情况怎么样?”
李正雄灌了口水,笑容收敛,神色凝重起来:“妈的,鬼子最近邪性得很。小规模骚扰不断,打法也变了,不像以前那样硬冲,更像是在试探,在找什么东西。而且,我们抓了几个舌头,零碎供出来点东西,说上面好像在策划一次大的行动,代号好像叫什么……‘净扫’?目标可能就是我们这边根据地!”
他压低声音:“更邪门的是,有侦察兵报告,在一些偏僻区域,发现过一些穿着奇怪白色防护服、不像普通鬼子兵的小股人员活动,鬼鬼祟祟的,像是在测量或者取样什么。我们试着摸过一次,对方抵抗极其顽强,装备也怪,最后让他们跑了,但我们的人回来后有俩开始发烧呕吐,症状……有点像你之前说的那种怪病,但轻很多。”
林闻溪的心猛地一紧!“白色防护服”、“取样”、“怪病”……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指向性太明确了!难道“黑太阳”的触角,已经伸到了边区附近?他们在进行新的试验或是战前侦察?
“人呢?那两个人现在怎么样?”林闻溪急问。
“隔离了,用了你留下的药方,暂时稳住了,但还没好利索。”李正雄眉头拧成了疙瘩,“林大夫,我总觉得这伙狗日的在憋坏水!大的要来了,而且恐怕不是普通的枪炮!”
窑洞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比卫生局的刁难沉重千倍。
李正雄盯着林闻溪,目光灼灼:“林大夫,我知道你在这儿搞研究,培养人,很重要。章部长也跟我透过气,说你要执行特殊任务。但眼下这情况,老子心里实在没底!鬼子要是真玩阴的,撒毒气放毒虫,咱们这些大老粗抓瞎啊!部队里需要你!需要你坐镇!”
他身体前倾,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跟我回前线吧!不是以前那样小打小闹,这次可能是硬仗、恶仗!我需要你在我身边,当咱们支队的卫生队长,不,当老子的医疗参谋!有你在,我心里踏实,战士们心里也踏实!”
这是李正雄的第二次邀请。比第一次更加急切,更加沉重,带着硝烟和血的味道。
林闻溪沉默了。章部长的安排,深入敌后的特殊任务,关乎“黑太阳”的核心机密,无疑至关重要。但李正雄所说的,则是迫在眉睫的威胁,是成千上万战友的直接生死!如果日军真的在策划大规模的生物化学攻击,而前线缺乏有效的预警和应对手段,后果不堪设想!
一边是长远的目标,一边是眼前的危机;一边是孤身涉险的谍战,一边是万众一心的正面抗击。
如何抉择?
窑洞里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良久,林闻溪缓缓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老李,我跟你走。”
李正雄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但是,”林闻溪话锋一转,“研究会不能停。这里不仅是医疗点,更是情报站和研发基地。我会留下最得力的助手,继续日常工作,尤其是对那种怪病的监测和防御性研究。同时,我会尽快整理一份针对可能出现的生化袭击的应急方案和简易防护指南,你带回部队,立刻组织所有卫生员和战斗骨干学习普及!”
“好!太好了!”李正雄重重点头,“就知道你林大夫靠得住!”
“另外,”林闻溪压低了声音,“关于那些穿防护服的鬼子,我需要最详细的活动区域和时间报告。这可能至关重要。”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李正雄一拍胸脯。
当夜,林闻溪窑洞的灯光再次亮至天明。他伏案疾书,将石老七笔记中所有关于毒物、疫病防护的内容,结合现代医学知识和自己之前的经验,浓缩成一份简单易懂、便于操作的《战时卫生防疫与简易防护手册》,涵盖了水源保护、可疑物识别、个人消毒、急救冲洗、常见毒剂症状及中药应急解法等方面。
同时,他写了一封长信给章部长,汇报了前线的最新敌情和自己的决定,请求理解,并希望总部能协调资源,加强对生化袭击的预警和科研支持。
天色微明时,他将手册交给李正雄,又对研究会的工作做了紧急部署。
“等我回来。”他对留下的同志们说,目光扫过每一张信任的脸庞。
然后,他背起早已准备好的、装有银针、常用药材和那枚徽章的行囊,与李正雄并肩走出窑洞,翻身上马。
李帅的再邀,是一次无法拒绝的征召。 它意味着林闻溪暂时搁置了远赴虎穴的计划,却踏上了另一条同样凶险、却更为直接的火线。 他的战场,从研究室回到了战壕,他的武器,依旧是银针和草药,但他的敌人,却可能隐藏在最无形的毒雾之中。骏马嘶鸣,踏起烟尘,向着枪声最密集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