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田的毒计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啮噬着根据地的安宁。前方佯攻的烟幕尚未散尽,后方村庄爆发的疫情却已呈燎原之势。呕吐、腹泻、高热、皮肤溃烂……恐怖的症状在人群中快速蔓延,恐慌比病毒传播得更快。
林闻溪和他的医疗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战。他们奔波于各个疫区,隔离、消毒、救治,但病患数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处理能力。更可怕的是,之前准备的草药,对于这种经过精心培育、针对性极强的生物战剂,效果大打折扣。有限的西药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消耗殆尽。
每一天,都有人倒下。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哭喊、以及尸体焚烧时产生的刺鼻气味,笼罩着这片曾经充满生机的土地。李正雄抽调了部分兵力协助维持秩序和隔离,但面对无形的敌人,战士们也感到无力,士气受到严重打击。
林闻溪几乎不眠不休,眼窝深陷,声音嘶哑。他尝试了石老七笔记中所有可能相关的方子,不断调整配伍,甚至冒险加大剂量,但效果甚微。他看到村民们信任的眼神逐渐被恐惧和怀疑取代,看到战士们因为救助百姓而不断倒下,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压垮。
这天夜里,处理完一批危重病人后,他独自一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来到了离驻地不远的一处黄河岸边。
夜色苍茫,浑浊的河水在月光下如同奔腾的铜汁,发出沉重而永恒的咆哮声。对岸,是敌占区的漆黑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江风凛冽,带着水腥和隐约的硝烟味,吹拂着他沾满药渍和汗水的衣衫。
他瘫坐在冰冷的河滩上,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第一次感到了近乎绝望的疲惫。
个人的医术,在这等规模的、精心策划的恶意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他救得了一人,十人,却救不了这成千上万被卷入毒疫的百姓。他融汇了中西,创新了方剂,却抵不过敌人实验室里培育出的、针对性的杀人凶器。
石老七的牺牲,曾祖的沉冤,静昭的囚禁,周振邦的背叛,卫生局的刁难,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这一切,如同沉重的锁链,缠绕着他,几乎要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
坚持的意义是什么? 这条融汇中西、治病救人的路,真的能通往光明的未来吗? 还是说,在这黑暗的时代,唯有以暴制暴,以更强大的毁灭去对抗毁灭?
他想起李正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疯狂的复仇火焰,想起战士们看着同胞痛苦死去时无声的怒吼。一股毁灭的冲动,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涌上他的心头——或许,只有找到那个恶魔的巢穴,用最彻底的方式摧毁它,才能真正终结这一切苦难?
但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战栗。那与森田之流又有何异?医者之手,岂能沾染同等的罪孽?
激烈的内心挣扎,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此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奔腾的河水。月光下,浑浊的浪涛中,似乎有一截枯木在沉浮挣扎,但仔细看,那枯木上竟顽强地生着一簇嫩绿的幼芽,随着波涛起伏,虽随时可能被吞没,却始终没有被彻底摧毁。
生命……如此脆弱,却又如此顽强。
他想起了那些在疫情中依旧互相扶持的村民,想起了把最后一口干净水让给伤员的战士,想起了顾静昭在教会医院里坚定的眼神,想起了岐黄研究会的同志们挑灯夜战的场景,甚至想起了石老七那粗砺却有效的药膏和乞丐们挣扎求生的智慧……
毁灭,或许能带来一时的快意,但永远无法真正创造新生。 森田们之所以是恶魔,正是因为他们践踏生命,以毁灭为乐。 而医者的道,正在于守护生命,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挣扎到底。
祖父札记中的话语再次浮现心头:“……愈是黑暗,愈需持守心中灯盏。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先辈教诲。”
曾祖林桓在狱中血书抗争,难道是为了换来更多的毁灭吗?不,他是为了揭露真相,是为了阻止更大的罪恶!
一股新的、更加沉静的力量,缓缓从心底升起,驱散了那片刻的迷茫与狂暴。是的,敌人很强大,手段很残忍,但这恰恰说明,他们害怕真相被揭露,害怕光明正大的对抗。他们只能用这种阴损的手段,正说明了他们的虚弱与恐惧!
他不能堕入与他们同样的深渊。他的武器,只能是银针,是草药,是真相,是人心。
当前的关键,不是徒劳地愤怒,而是必须尽快找到应对这次特定疫情的有效方法!森田用的到底是什么?特点是什么?弱点又在哪里?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对岸的黑暗。答案,或许就在那边。那个他原本计划深入的虎穴。
江边独思夜,洗去迷茫与躁动,淬炼出更坚定的决心。 他明白了,此去敌后,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夺取拯救的钥匙,为了从根本上斩断毒瘤。 他的道,从未改变。转身,他大步流星地返回驻地,目光如炬,心中已有决断。他需要立刻制定一个更加周密、更加大胆的计划,不仅要去,而且要更快,要直指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