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所内气氛瞬间紧绷。那连长身上可疑的红疹和高热,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陕西试点初期看似琐碎的日常,将远在重庆高层案头的“黑太阳”噩梦,骤然拉到了眼前。
林闻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知,此刻任何慌乱都可能造成误判,引发不可控的恐慌。
“立即隔离!所有接触者用艾叶、苍术熏蒸消毒,服用预防汤药!”林闻溪声音低沉而果断,下达了第一条指令。实验所平时演练的防疫流程立刻启动,祠堂后院的偏房被迅速清空,作为临时隔离室。
他亲自穿戴好简易的防护——一套粗布隔离衣、口罩和浸了药汁的手套,与唐老先生再次进入详细诊察。西医医生则利用带来的简陋显微镜,试图对病人的血液涂片进行观察。
“脉象浮数而促,舌质红绛,苔黄燥。”唐老先生眉头紧锁,“热毒炽盛,内陷心包之象极为凶险。绝非寻常温病!”
另一边,年轻的西医医生从显微镜前抬起头,脸色发白:“林专员,白细胞计数异常增高,但……形态有些怪异,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而且,红细胞有溶解迹象……”
种种迹象,都指向了最坏的可能性。林闻溪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取来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黑太阳”计划摘要副本,快速翻到描述某些细菌战剂临床症状的部分,手指划过一行行冰冷的文字,与床上病人的症状一一比对。
虽然无法立刻确定具体是哪种菌株,但那刻意增强毒力、引发异常免疫反应和出血倾向的特征,与文件记载惊人地相似!
“立即上报!”林闻溪没有丝毫犹豫,“两份报告!一份急电重庆卫生部陈部长,用我们约定的密码,告知疑似‘黑太阳’相关疫情出现,请求最高层指示和支援!另一份,通报渭南专署和陕西省府,强调疫情严重性,请求立即协调周边医疗资源,封锁相关区域!”
他知道,对地方政府,不能直接提“细菌战”,以免引起过度恐慌和社会动荡,但必须用最严厉的语气强调其极端危险性和紧急性。
信使带着加密电文和公文连夜出发。
然而,等待是煎熬的。重庆的回电需要时间,而陕西省府和专署的反应,果然如预料般官僚而迟缓。回复的公文语焉不详,只是“已知悉,已转办”,所谓的协调支援,更是迟迟不见踪影。县里的刘县长更是避而不见,唯恐沾上麻烦。
病人情况在不断恶化,开始出现弥散性血管内凝血的征兆。林闻溪和唐老先生竭尽全力,用上了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大剂量的清热凉血解毒中药方剂尝试稳定内环境,西医的补液、物理降温维持基础生命体征……但似乎都只能暂缓,难以逆转。
更让林闻溪忧心的是,第三天,县城内外又陆续发现了三例具有相似症状的散发病例!彼此之间并无明显接触史!这意味着,传染源可能已经扩散!
不能再等了!坐等上级支援,无异于坐视疫情蔓延!
林闻溪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主动出击,追溯源头!他判断,最初的那位连长是关键。其部队驻防在县城以西三十里的黑水峪,那里地势险要,设有军事哨所。疫情极有可能最初爆发于军营,或因他们在巡逻时接触了什么。
“我必须去一趟黑水峪。”林闻溪对团队成员宣布,“只有找到源头,才可能有效控制疫情,也能拿到最直接的证据!”
“太危险了!”顾静昭首先反对,脸上血色尽失,“那里如果是源头,情况肯定更严重!而且路途不近,万一……”
“没有万一。”林闻溪打断她,眼神坚定,“我是负责人,也是最能判断情况的人。我不去,谁去?”他看向唐老先生和西医医生,“家里就交给你们了。严格按照我们商定的防疫方案执行,尽全力控制疫情,减少扩散。静昭,你协助老周,稳住县里的局面,尽量争取些支持。”
他迅速收拾了一个简易的出诊箱,里面除了常用药物,还特意带上了采样用的玻璃瓶、酒精、以及那份“黑太阳”摘要。
没有马车,只能靠步行。林闻溪拒绝了他人陪同,只身一人,背起药箱,踏上了奔赴黑水峪的路。
黄土高原的深秋,风沙扑面,路途崎岖。三十里路,走起来远比地图上遥远。沿途村庄稀疏,偶尔遇到的乡民,听说他要往西去,都面露惧色,含糊其辞,似乎那边发生了什么不祥之事。
越是靠近黑水峪,这种不安的气氛越是浓重。路边的田地有些荒芜,甚至能看到零星倒毙的牲畜尸体,无人收拾。
傍晚时分,当他终于远远望见黑水峪军营低矮的土坯围墙时,一颗心彻底揪紧了。军营门口异常冷清,没有哨兵站岗,只有一面破旧的青天白日旗有气无力地垂着。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消毒水味和腐败气息的怪味。
林闻溪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整理了一下被风沙吹得凌乱的衣衫,毅然向着那死寂的军营走去。
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风暴的最中心。三秦大地之下掩藏的危机,正等待着他去揭开。
第十一章终。